25 一念為魔(1 / 2)

言思道這話出口,火堆前的得一子依然閉目不言,仿佛全然不知眼前還有另一個人存在。言思道沉吟半晌,忽然長歎一聲,苦笑道:“道長可知,當今世上,有人我是為禍世間的魔王,更有人我是心智失常的瘋子?”

眼見得一子並不理會,他隻得自問自答,道:“便好比你家的謝三姐,知我有化身千萬、不死不滅之能,便一口認定我是什麼妖魔鬼怪,並非世間之人,實則荒謬至極。須知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本是常態,任何人都隻有一條性命,乃是地間最公平不過的事,我亦不能例外。而我之所以能夠長存於世、壽同星月,非我不死,而是不懼死也。”

著,他長吸一口旱煙,繼續道:“正如道家所雲:長地久,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後其身反倒身先,外其身卻能身存,真能做到‘長地久’者,非是其‘身’,而是其‘念’。譬如古之誇父,逐日百萬裏,非一人之行,而是舉族老少舉逐日為念,終成一誇父;又如昔之愚公,移山數百年,非一人之力,而是子孫萬代承移山為念,終成一愚公。同樣的道理,儒釋道三家流傳至今,孔丘、釋迦摩尼和李耳化身為神、為佛、為仙,令後世無數追崇者奉其衣缽、傳其言行,歸根結底,也是在於一個‘念’字。”

到這裏,言思道不禁嘿嘿一笑,又道:“我雖不及儒釋道三家,甚至不及鬼穀、黃石與墨家的源遠流長,卻也深諳此理,持此自成一家。所謂‘化身千萬,不死不滅’,到底不過是‘亡其身、傳其念’這六個字而已。”

“然則不同於世人所能理解的傳承,我的每一任繼承之人,除去這個‘念’字,同時還將獲得我的全部心智與記憶,用我的身份繼續行我所謀、思我所念,並且周而複始地傳承下去,直到完成我的夙願為止。是以我之存在,原非一人,而是同思同念的一眾人——既非什麼妖魔鬼怪,當然也沒有什麼身份來曆;無論‘逃虛散人’還是‘金萬斤’,抑或是‘言思道’,都隻是一個虛假的稱謂罷了。”

待到言思道這番話完,火光映照中,對麵的得一子卻還是無動於衷,仿佛是得道仙尊飛升後留下的一具殘軀,再不會過問塵世間的俗務。

但言思道今夜既已經將話到這個份上,也隻能自自話,笑道:“至於我的畢生夙願,又或者我到底想做什麼,唉,即便智如山墨家的當今巨子,居然也無法領會,還將我當做瘋子。想來當今世上,除了身在匣中的青田先生,若還有人能夠讀懂我的心境,恐怕便隻有道長你一人了。對此我再是清楚不過,你我本就是同一類人,是也不是?”

當下言思道也不再等得一子的回應,兀自吞吐幾口旱煙,滔滔不絕地道:“人生在世,不過白駒過隙,短短數十年光陰,自當有所求、有所為。諸如習武之人,‘求’的是武道至境,‘為’的是舞刀弄劍;諸如治學之人,‘求’的是文章傳世,‘為’的是奮筆疾書。為官者愛名,經商者貪利,眾生百態,皆是如此。而似你我這等人存於世間,便如道長時常所喻,猶如龍進魚蝦堆、鳳立蟲鳥群,那些庸碌世人在你我麵前,確然隻是一群螻蟻罷了。試問你我身在其間,自當一展所長,來個席卷八荒、囊括四海,把這些螻蟻玩弄於股掌間才是,否則豈非白活這一趟,有什麼意思?”

“然而如此淺顯的一個道理,許多人卻聽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即便是在恒王軍中,直到現在還有人在背後議論,覺得我這個從而降的恒王軍師,一定是和當今皇帝有什麼深仇大恨,又或者是前朝異族派來的奸細密作,想要報複當年驅逐他們漢人;稍有些見識的,也以為我是追名逐利之輩,想要將寶押在恒王身上,以圖日後的功成名就和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