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龍德十八年秋,國都中京。
夜色深沉,這座擁有百萬人口的天下第一名城已經安然沉浸在黑夜的懷抱裏,夜市也早早的閉市,空曠平整的街道上除了巡更的禁軍士兵之外再無其他人出沒,偶爾有野狗自小巷中竄出,爾後閃入黑暗中不見蹤影。內城外城各大城門戒備森嚴,籠罩在一片肅殺氣氛中。城頭上火把燈籠林立,頂盔貫甲全副武裝的京營衛士們好像釘子一樣一個挨一個站滿了城頭。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最近的任務變得這麽緊張嚴格,但是森嚴的軍紀讓他們不敢有任何牢騷和不滿。
內城東城門武安門,城樓之上燈火通明,兵甲環立。五百名身披皂袍鐵甲,手持長戟重弩的京營衛士肅立城上,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今晚為什麽發給了他們實戰用的重弩和鋼簇弩箭,除了少數人之外。
城樓內,兩個男人端坐其中。其中一人作布衣打扮,年紀四十上下,四方臉,濃眉大眼,兩撇八字胡,坐在那兒時不時的往外麵張望,不時地浮現出焦急的神色,又不時的看看身邊的人。
另一人乃是武將打扮,頭頂精鋼虎頭盔,身披鎖子亮銀甲,腳蹬虎頭戰靴,雙手拄著一柄寶劍,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裏,似乎在閉目養神。此人麵如冠玉,立劍眉丹鳳眼,鼻直口方,留著三寸的黑須,年紀大概也在三十五六,是個相當俊美的美男子。隻不過身上散發著一陣陣的凶厲煞氣,隻有久經沙場飽經殺戮的鐵血武士才能有這樣的氣勢。
“怎麽還沒有消息?”布衣男人似乎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推開門往皇城的方向看了看,又把門關上,在屋中來回的踱步,臉上的焦急之色根本掩飾不住,“難道千歲……難道陛下他還沒……”他轉回頭看著武將,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楊將軍,咱們……”
“李兄少安毋躁……”姓楊的將軍眼睛微微的睜開,深幽的眸子好像海藍寶鑽,迸發出兩道精光。“我等隻需盡心做好份內之事即可,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命在我,綜有千難萬險也必安然渡過,待到明日,一切成敗自有定論。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咱們隻有橫下一條心闖到底了。”
姓李的男人心下怦怦直跳,這等大事豈是這麽簡單的幾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一旦失敗就要有成千上萬的人跟著受到株連,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頭落地。但是現在逼到這個份了,自己的命運已經跟自己的主子連到了一起,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隻有硬著頭皮咬著牙和主子一起往前衝了。他是熟讀經史的人物,自然知道曆史上皇室內部皇權鬥爭的失敗者都是何等的下場
“楊將軍,是不是派人出去打探一下……”
“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皇上病重,正是敏感時期,各方勢力肯定會互相密切關注的。而且具體情況還不知道,現在咱們自己冒然動作隻怕會打草驚蛇。咱們還是等著千歲的使者吧,若是天命在千歲,則他的使者一定會來。”
武將的話語裏似乎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平靜鎮定的神態似乎也影響了旁邊那位姓李的男人,他的心情似乎也不象剛才那樣緊張了。“楊將軍所言極是,剛才是在下失態了,千歲的使者一定會來的。”
當然會來,他必須來,否則若是連這些事都辦不到的話,那麽他也沒有資格成為天下至尊,那麽我支持他也就沒什麽意義了……姓楊的武將站起來,身上的盔甲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慢慢來到門前,推開屋門,遙望著皇宮的方向。
皇城內,安樂宮。
一片片香煙繚繞之中,大周朝第十代皇帝景帝陳理形容枯槁的躺在嵌玉鑲金的禦床上,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屋內的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藥香味,身邊的宮女太監們臉色慘白的服侍著這位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天下至尊。因為自從聖上一個多月前在芸妃娘娘的宮內突然暈倒之後,身體的狀況就在一直惡化,到了現在這個狀況,誰都看出隻怕陛下是離龍馭賓天不遠了。
太醫院首席太醫張鬆齡指揮著其他幾個太醫將煎好的藥湯交給宮女,由她們慢慢給陳理服下,然後悄悄的從屋內走出。永安宮正殿門外侍立著一人,頭戴黑紗高帽,身穿淡綠色宮內常侍的明服,麵白無須,彎眉細眼,腰中係著一條極品碧玉帶,玉帶之上還掛著一顆純銀的小印。正是景帝身邊的中常侍,大內皇城司掌印中官陳進忠。
按大周內宮官製,凡是腰上掛印的宦官全都是有品級的內官,掛銀印者更是內官之首。張鬆齡急急得來到他麵前施了一禮小聲急速說道:“陳公公,陛下他……”
陳進忠一把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大聲,看看左右沒人拉著他走到一邊壓低聲音問道:“陛下龍體如何?是否可以撐得過去?”
張鬆齡擦了擦汗說道:“陛下,陛下他體內元氣已近油盡燈枯,現在隻是以金石藥物支撐,怕是……怕是……”說到這裏他臉上變色,再也說不下去。
“怕是什麽?”陳進忠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無比。
“怕是……撐不到明天了。”張鬆齡用盡力氣才吐出了這幾個字,等說完頭上的汗珠已是滾滾而下。
“什麽?”陳進忠的臉上先是一驚,接著卻是一種奇怪的表情。“剛才陛下不是還能下地說話的嗎?”
“那……那是回光返照……”
“這件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道?”陳進忠的眼神讓張鬆齡想起了某種爬蟲類。心中陣陣發毛的他哆嗦著說:“還有,還有其他三位同僚應該也知道了。”
“好,張太醫辛苦了,你等先行退下吧。”陳進忠左思右想,最終牙一咬心一橫叫過他的副手心腹馬明,“老馬,張太醫等諸位老大人有些勞累了,你等帶著諸位大人下去休息吧。宮內不比外邊,諸位大人有什麽需求隻管吩咐他們便是,切末自己隨意走動。”說完又傳了一道命令,陛下龍體欠安,宮內禁止喧嘩,嚴禁隨意走動,若有違命者即刻杖斃。
張鬆齡也不敢多說,進屋去招呼其他三名太醫一起跟著馬明走了。陳進忠又向旁邊一招手,暗影中慢慢浮現出了一個身影,“你立刻去南書房通知張相,快!就說真龍要飛天了。同時嚴密監視晉王的動靜,如果有人擅自出宮者,一概誅殺!”影子做了一個遵命的動作,又慢慢融化在了黑暗中。陳進忠又折回寢宮,強壓著狂跳的心髒。麵對禦床邊侍立的十幾名宮女宦官說道:“聖上剛剛用了藥,龍體需要靜養,你們全都回避。這裏有本公一人便可。”
眾人如蒙大赦,全都退了出去。陳進忠的額頭禁不住也滲出了汗珠,他看著床上躺著的周景帝陳理,看著那瘦得好像皮包骨一樣的麵容,再看看靠著牆的那個黝黑的鐵櫃,那上麵象徵著禁軍兵權的龍虎符紋此刻散發出沉重的威嚴氣勢,他的心跳得好像翻江倒海一樣一陣陣發緊……
武安門,城上城下數百的燈籠火把映亮了整個城門區域,火光映紅了軍士們那彪悍的臉龐,在鋒利明亮的兵器盔甲上反射出一片流動的寒光。一名中官捧著聖旨站在城樓中,楊平安和李光雙雙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