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品讀山水(5)(3 / 3)

大海這一次沒有難為我們,以少有的從容和平靜讓我們駛入彼岸。那一回可能是我們的談吐衝撞了東海,東海不多時就使出點顏色。也許對於東海來說,那點顏色隻是它略施小技而已,哪料已折騰得我們那位上司死去活來。皆因為剛上輪船太順利,太平穩了,才惹得上司心猿意馬,對著一覽無遺的平靜說,要是有點波浪才夠刺激呢!東海太善解人意了,天黑後,有了風,有了浪,船也隨之有了起伏,上司本應如願以償了,哪料旁人在波浪中還沒有什麼不適,而呼波喚浪的他老人家卻上吐下泄,最終弄得麵如土色,躺倒不動了。

有了那一日的遭遇,這次登船我即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何況這數日在海灘與海水耳鬢廝磨,我已進一步了解到了海的性情。海這東西,說博大也博大,博大到能容忍一切置身其中的物體;說狹小也狹小,狹小到誰違逆了它,都可能被它拋棄。在海灘上邁步,時不時就可以撿到漂亮的貝殼。這貝殼給了我和我們北方的旅人頗多欣喜,我們可以帶著它回故鄉,將它的亮麗多姿展現在同仁麵前,可是,再美麗的展示,也隻能供奉出沒有生命的貝殼。而那外形中的活物,早因為途中的幹渴定會成為萎縮的僵屍。這似乎要怪罪我的不仁,是我扼殺了無辜的生靈。然而,即使我不將其撿起,那貝殼中的生命也難歸於大海,死對於它們已是一件鐵定了的事情。它們的可悲正在這裏,沒有大海,便沒有它們的生命,它們應該感謝大海的恩德。然而,大海既然可以締造哺育它們,也可以隨意捉弄遺棄它們,弄不清有什麼過錯,它們已被甩上了遠遠的沙灘,而且再也無法回歸大海中那自己的家園。

由此,我忽然又想到了那些沙子,沒有沙子也就無所謂海灘。海以其無比的潔淨滌濾了這物,使你使我,無論誰在這沙灘上坐著躲著都不會招灰沾塵。然而,若是仔細思忖,沙子從何而來?這原因也是一出悲劇。捧一把沙子到手裏,我細細觀看那一粒粒在陽光下泛亮的沙子忽然領悟了,所謂沙子,其實並非生來就如此細小,如此微渺,它們可能就是形體奇異,色彩光亮的貝殼,甚而,可能是比貝殼還要好看,還要龐大的物體。無疑是大海養育了它們,可是大海也毀滅了它們。即使撕碎了它們的生命,還不甘心,還在設法撕碎它們殘存的形體,於是,用波用浪不時地激怒它們,讓它們磨擦,讓它們碰撞,讓它們四分五裂,四分五裂後再四分五裂,化為瑣碎的沙粒。大海還不盡意,沙粒也還會瑣碎下去……這就是大海,大海的脾氣和滋味我是品嚐到了。人常說,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大海更是這樣,而且,其內涵和外延有著更為豐富的內容。

使人不美氣的是那一群羊,是船艙底部中的那些黑黑白白的羊隻,不時就會傳來一聲淒厲地叫喊。一隻呼叫,便有相應者,那聲音綿延不斷,牽扯著人透過船上的窗戶去看高遠的天空,那深深的暗烏彌漫了整個蒼穹,於是乎,身心間倍感淒涼。或許,那羊的叫聲並不是淒慘地悲泣,而是同伴間因為遠遊而愉悅的相邀和應對,誠如牧民們高興時歡樂的對歌。隻是由於我看穿了它們的前景,明白了它們即將大禍臨頭,聽見那聲音才有難言的悲哀。可是,它們知道嗎?假若知道,為何下船時還會那麼乖巧順遂,甚而如同在黃土高坡的草坪上一般,邊走邊嗅還想啃幾口嘴邊的嫩草。不過,頭再低,收獲的也隻能是失望,不知對著失望,它們可否領受到一定的警策?麵對警策,進而思考自身的處境?

不論羊思考不思考,我卻在思考了。一霎間我心事重重,甚感這心事重於手中的行李。無疑,那群羊是去挨宰了,那我們呢?我們是要去觀覽和鑒賞一個更大的空間,可那空間會以什麼花樣出現?還沒有下船,我們已拿到了旅行社的證件,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按照他們擬劃的路線省心地遊覽了。這自然是好事,隻是享受這好事的另外兩位京都遊客和我們不一樣了,他們掏出的錢每位比我們要多出數百元。顯然,這事要說成俗話就必須使用一個不雅的名詞:挨宰。而這名詞正應合了那群羊的前途。羊的麻木令我倍為傷感,而身邊的京客不僅麻木,而且麻木到了興奮的地步,豈不令我們同樣沮喪?我無法不胡思亂想:宰過了他們,會不會磨刀霍霍向我輩?即使此處不宰,誰能保準別處也不宰呢?宰也罷了,最可悲的是,宰了咱,咱麻木的還全然不知,說不定還會在傷口淋漓出血的時候,謙恭地道一聲謝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