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品讀山水(4)(2 / 3)

然而,泛舟黃河你卻可以向李太白發問,那麼,黃河何以有如此壯闊的聲色?而今我謂黃河,隻緣黃河有波有浪,還有比波浪更難捉摸的意象。波浪自古似乎就是一個整體,而對於黃河來說,波就是波,浪就是浪,波和浪各自都有不同的體態和秉性。這波不乏粼粼皺波,也不乏縷縷紋波,更多的則是貫通整條河道的大波,大波起兮,攔河羅網,任何船隻休想跳躍而過。這浪不乏水花碎浪,也不乏騰空的高浪,更多的則是前赴後繼的群浪。黃河浪活似一群打家劫舍的綠林漢子,魯智深、李逵、武鬆都混雜其間,前浪未竟的事業,後浪會加倍地賣力。

波浪之外,還有湧。湧似乎是埋伏的奇兵,一意要取生辰綱,呼了聲倒,那暗流一湧而出,把舟底鼓蕩得起伏難平,稍有不慎,就會倒扣進河中。最可怕的是那沒入水中的礁石,好像是李逵暗插著的一把尖刀,隻要沂嶺虎過,就會讓它開腸剖肚,夠玄乎的了吧!此中奧妙,豈是李太白可以知曉的。若不然,何會有個師家灘。師家灘是避諱之說,說透徹點,實際是屍家灘。屍家灘河寬水淺,上遊翻了船,到這裏屍體才會浮出水麵,夠凶險了吧!

從孟門到禹門,或說到龍門,65公裏水路,65公裏課程,我不能說,也不敢說我認識了黃河。我隻是苟同了毛澤東的一句名言,黃河是不可藐視的河。毛澤東一生最好搏風擊浪,曾經數次暢遊長江,對於黃河卻從沒有弄潮的意思。他沒能熟悉,更沒能駕馭黃河。

老艄公卻熟悉並駕馭了黃河。說他老,完全是外貌所致。雪白的羊肚毛巾難掩額上的皺紋,茁壯的五官卻遮隱在濃密的胡茬中間。健朗與老成交織得難分難解。問及年齡,卻隻有49歲。16歲就在黃河上作務了,劈波斬浪,播植歲月,從追隨先人到被人追隨,生命的血汗流淌進黃河,黃河的脈流注入了生命。黃河就是老艄公的生命,離開了黃河,他的生命就無法存在。在師家灘的河灣裏,有一群戲水弄浪的男兒,長者十五、六歲,小者難滿十歲,一人項套一輪內胎,紮進水中,甩臂蹬足,蹈舞得黃河波變浪亂。當我們豎起拇指的時候,老艄公卻露出卑視的一笑。他自有比之更壯觀的童年,哪要什麼圈呀,胎呀,赤條條敢在浪裏撲騰一整天。黃河塑造了他,他的血脈中流蕩著黃河的性情,他雖然無法塑造黃河,可是也無法離開黃河。

他屹立舟首,指點左右,舟尾的船工按照他的手勢擺動尾翼,小舟便在浪濤之中,左穿右插,飛速挺進。令人歎奇的是小舟在兩個浪頭之間橫行穿過,而且,往往飛舟剛過,一個更大的浪頭即傾軋下來。此刻,橡皮舟高吼一聲,早已駛出好遠。這種絕妙的穿插破浪技巧,頗似排球場上打出的時間差。球場上的成功是要熟悉和把握對方的心理,而老艄公的成功則賴於對黃河水性的熟悉和把握。老艄公主宰了黃河,才使一葉孤舟,風波無阻,一往無前。黃河使我們認識了老艄公的不凡。

石門過了,龍門過了,我們終於踏上了堅實的大地。而老艄公和他的徒弟還要逆流而上,回歸孟門,再載著另一批類似我們的遊人重下龍門。在同老艄公握別的霎那間,我突然思緒紛亂。我承認老艄公這位征服黃河的人是不平凡的,但是,他的不凡注定了他隻能主宰黃河。有人敬畏黃河,更談不上主宰黃河,然而,曾經主宰過全中國,當然也包含了黃河。這其中的道理誠如黃河之水,絕難弄清!

我曾經設想過驕傲,那是啟程時對抵達終點的美好憧憬。甚而,想到用勝利者的高傲去貽笑不敢漂遊的他人。但是,黃河和老艄公使我冷靜了。我明白了,當我醉心於這種成功時,難免會有人因為主宰了我而醉心地微笑。

我默默地下船,和老艄公握別。

1994年10月1日

天成風流漓江水

船行漓江,向前看去,水往山中流,讓人憂慮水到山前疑無路,該往哪裏去呢?然而,遊船緩緩行進,沒等逼近那山,卻見水在嶺中,在峰間,悄沒聲息地調個頭,扭了個彎,輕手輕腳地去了。不見這江水對那山的惱怒,怨恨,也沒見這江水對那山的拍打、攻擊。漓江應用了自身的寬懷,將碧水結構成一種山間靈秀的自然。寬懷的結果,漓江曲徑通幽,更具有了山重水複的美韻,也使這江,這水,少了急湍,少了波浪,少了斷崖絕壁,少了礁石險灘。

回頭往後看去,身後的來路,近處可見水流,水跡,遠處已是粼粼一片了,再遠處又是山了。是那些剛在眼前閃過的頗顯奇崛的山,是那露盡崢嶸的山。那山摩肩接踵已經緊緊連為一體,鎖合了所有的空隙,似乎在那裏水並不存在,並沒有那麼條清靜柔和的江流。可是,漓江恰恰是從那兒來的,而且,我可以見證,剛剛乘船從那嚴實的山中漂流過來。是的,隻一忽兒漓江即消隱了身後的蹤跡,不像世間那些淺顯的徒兒,硬要把過去的瑣屑演義顯擺成人為的輝煌。

漓江默默負載著船隻前行,也負載著我和遊人前行。遊人和我無疑是在漂遊漓江,可是,更多的目光,或說那目光用於的時間,更多的是觀賞兩岸的山勢。最為明顯的寫照是,像機的鏡頭總是指向那崛起的峰巒。每見一種突兀的山嶺,遊人就慌忙舉起手來,將像機對準突兀,似乎拍不下山的倩影就抱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