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江南愁 賞春 1(2 / 2)

餘冰臣高興勁頭沒幾天,一赫就讓他吃了苦頭。

蘇南吳門之地,富貴人家都愛修建園林,假山亭閣,小山小水,取它小巧精致之美。蘇人又喜愛昆曲名伶,修好的園子常常請來著名戲班唱曲飲宴,一唱就是三五天。

一曲昆曲的《牡丹亭》、《長生殿》、《琵琶記》、隨便哪一折不要連著唱幾日的?更有甚有錢又愛戲的人家常年在園子裏養一群紅伶,自己都能扮相上台唱上一夜。

袁克放從上海請來最當紅的"彩霞班",在園裏唱三天的《牡丹亭》,吳門上下皆以能收到請柬為榮,誰不想攀交這位工商總長,坐順風車?

餘冰臣是最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偏生恰恰此時,一赫身體不適,病懨懨的起不來床,不能隨他赴宴。

餘冰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斷找大夫來看病問診。可藥吃得再多,一赫的病並沒有什麼起色。

春姨侍候一赫多年,一赫到底是不能起床,還是不想起床,大概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她歎息壓歎息,當著餘冰臣的麵不好多嘴。

夜深人靜,餘冰臣走後,安頓一赫睡下,她就在一赫床邊打地鋪。

"夫人,我是多嘴,你莫怪我,人老了就話多,愛叨叨。"

一赫咳了幾聲,沒有說話。

春姨枕著月光小聲勸慰:"你是好夫人,老爺是好老爺,可我總覺得你們相處的別扭。夫妻有什麼事情不能敞開來說呢?他想他的,你過你的,這樣過家就過得不像家。老爺不給你說實話,你躲著不去,也不大好吧?你這麼明顯,連我都看出來,不可能老爺看不出來?老爺看出來也不說,把事都積在肚子裏,你們這樣很不好呀。"

一赫默默咬著被子,咬出一個,一個窟窿,像老鼠啃噬她的心髒。

"他明明看出我裝病也不說我——明明曉得我不喜歡那個工商總長也當看不到——咳咳咳——還硬要我給他娘生辰刺繡——咳咳咳——"

春姨忙爬起來給她端痰盂,遞毛巾,“夫人,你就給他繡好了,就當為了老爺——夫妻情分不就是你幫我,我敬你,老爺會念著你的好的——”

“咳咳咳——”

一赫越咳越厲害,咳到渾身脫力,麵色發白,最後虛軟癱在床側。

"喲,咳得這麼厲害,我去通知老爺。”

"不要去。"她拉住春姨的手,骨瘦如柴的手指節嶙峋,她憔悴痛苦,麵露苦笑,"你去——他不想來也要來看我,又何必呢?"

自從,她掌捆袁克放後,餘冰臣就再未踏入過竹園。

她病得再厲害,他也隻是盡力多請大夫,不肯親身來看望她。

"我知道,他是怨我——怨我不懂事,不肯幫他。”一赫無力咳了幾聲,看著頭頂的床帳桅頂,感慨的說:"春姨,我也不是怪他——而是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會再回不了這個家……"

"不會、不會。"春姨拍著一赫的肩膀,像安慰孩子一樣安慰她:"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們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夫人,老爺的心都在你身上。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啊!你不要懷疑,也不用擔心。"

他還愛我嗎?

一赫不剛問,也怕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