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夏,三十歲的白薇戴著秀氣的眼鏡,在朋友們看來,仍美麗得“像仙女一樣”,但她很可憐,迄至此時,仍不知戀愛是何滋味。她暗戀過一人,這人也是在東京的留日學生、三湘才子淩璧如,但對方根本不接她拋過來的繡球,而去追求更年輕的留學生張萬濤,這令她徒喚奈何,黯然神傷。當時,白薇與比自己小六歲的楊騷尚未發展成為姐弟戀,楊騷也是心有所屬,他富於詩情與藝術天賦,愛慕的乃是他筆下頻頻露麵的A姑娘——淩璧如的妹妹淩琴如,兩人都喜歡詩歌,也都喜歡奧地利古典音樂,可謂興趣相投,靈犀相通。楊騷會拉小提琴,淩琴如則天生一副亮嗓,兩人配搭,珠聯璧合,唱一曲“我的歌聲穿過深夜,向你輕輕飛去”,這比月光、飛雪、鮮花更能激蕩兩顆春情洋溢的心。
1923年,日本東京大地震,淩璧如、淩琴如兄妹、張萬濤、楊騷四人劫後餘生,回到上海,然後後去杭州西湖遊玩,這本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楊騷理應捅破那層窗戶紙,可他遲疑了。就因為稍一遲疑,便錯過了一世良緣。錢歌川比楊騷小三歲,卻比楊騷早一年赴日本留學,他也是三湘才俊,為人風趣幽默,極討女生喜歡,他一旦作為情敵出現,楊騷頓時就落於下風。錢歌川的行動力遠遠超過楊騷,他愛慕淩琴如,便發起淩厲的攻勢,向她及時表白衷曲,他邀請淩琴如一同回返東京,先行複學,把楊騷完全擋在一旁。淩琴如的心中也可能有過矛盾,但她選擇了錢歌川。
在極端慘淡的心境之下,楊騷回到東京,他與白薇,兩個痛不欲生的失意者,各自收拾起破碎的心靈,選擇了同病相憐。楊騷寫給白薇的第一封情書中有這樣一句話:“和你會麵隻有兩三次,但你的生命之流當我去年死在西湖時已深深地潛入我的心中。”白薇曆經磨難,總算讓自己的愛情有了寄托,她把楊騷視為上帝派來人間給她的最好的依靠。但她的愛情過於熾熱,有點令人窒息,楊騷感到了害怕。於是他選擇了逃離,一溜煙回到杭州。白楊之戀過於辛苦,楊騷的心中始終放不下他的A姑娘——淩琴如,這才是症結所在,白薇越是醋意大發,楊騷就越是集聚昔日浪漫的點滴,借此解渴。同是湖南辣妹子,白薇辣到令楊騷冒汗,淩琴如則辣到令楊騷流淚。白薇不僅僅隻是愛楊騷,他還要嫁給楊騷,為他生一個美麗的女兒,她的這一構想乃是楊騷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
盡管白薇知道她與楊騷的愛情不很牢靠,但她已管不得那麼多,今朝有酒今朝醉,有個知音,有個可以寫信的對象總是好的。何況楊騷在書信中也表白過他的心跡:“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愛你。我愛你的心、靈、影。愛你那艱苦奮鬥的個性。因此,我的心靈也完全交給了你。你是我在這世上尋來找去的最理想的女子。”麵對一個“最清新、最純潔、不帶俗氣的男性”,白薇的情懷如花開放,她願與自己的愛人共建那座文藝理想的魔宮。這當然隻是一個美夢,楊騷的允諾並不能給白薇長久的安全感,他根本就是一位不能忘懷舊情的詩人。但白薇的“愚、癡、戀”並沒有改變一丁點,且看她情書中的一節:
我十二分的想你。淒淒切切地,熱淚如雨滴。我的心痛極了。天天哭上三四潮。我隻想看你,不知道為甚麼要看;我隻要愛你,不知道為甚麼要愛。我隻要常常得你的聲息,好像你的聲息,會叫我個個血球跳舞來。愛弟弟!隻是“我終身的愛人是你”這句話,無論如何,不能灌醉我的靈魂。
她失戀了,生病了,情書照寫,寄往杭州(楊騷已經歸國)。然而,多情自古空餘恨,那些信泥牛入海,杳無回音。於是,她著魔了一般追到杭州,得到的隻是男友的責罵和羞辱;楊騷避居漳州老家,然後去了新加坡,他寫信給白薇,說是他要閱盡人間春色,完全懂得女人後,再去找白薇。讀了這封信,白薇居然沒有大發雷霆。白薇該如何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她拚盡殘餘的心力創作詩劇《琳麗》,寄托愛恨情愁。1926年,著名作家陳西瀅在《現代評論》上撰文,對《琳麗》頗為讚賞:“一天,一個朋友送來一本白薇的劇本《琳麗》,我突然發現了新文壇的一顆明星。《琳麗》二百多頁,藏著多大的力量!一個心的呼聲,從第一頁直喊到末一頁,並不重複,並不疲乏,那是多麼大的力量!”《琳麗》確實是白薇心血的結晶,愛情的挽歌,配得上陳西瀅的揄揚。
白薇是一個苦命的女人,她獨自回到東京,獨自舔淨傷口。貧窮倒是次要的,去市區警察署領取“貧無依皈證書”也不羞愧,她清楚命運小兒在暗中搗鬼。
踽踽街頭為著饑腸瘋,
有力有手沒處用!
前夜靜候在新宿站,
今晚深夜還在上野餐朔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