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執心蠱(一兩)

上篇:不開花的王府

花已經落盡了,就像它們當初汩汩地開放一樣,在一夜之間,全部哀傷地調零。

新來的花工愕然地呆望著光禿的花枝,不明白這是怎樣一場玩笑。

廚房的阿三說道:“這下好了,你可以家去了,霜降過了王府裏頭是不開花的。”花工仍然迷惑,“可是我新種下的白玉菊……”阿三拍拍他的肩道:“管你什麼菊,別說菊了,就是梅花,王府也不開。”他說這話的時候,年輕的臉龐閃耀著得意的光澤,好像這稀奇是種榮耀,他是說不開花,而不是花不開,對於他而言,這成了一種令人興奮的與眾不同。

是的,齊王府是不開花的。那一年的霜降,人們從溫暖的夢境中醒來,突然發現滿園的錦繡在陽光中變成一片傖促的黃綠。花兒,落了一地。

包括王爺最心愛的“一簾幽夢”。

那是一朵綠菊,墨綠,看起來總覺得是黑色。花瓣修長優雅地向下傾滑,像個絕世的美人在晨風中梳妝。

王爺看著那朵落地的殘花暴跳如雷,但是小郡主在他背後淡淡地說:“我幹的。”

王爺全身的骨骼在一瞬間僵住,然後,他回身,對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王爺在小郡主麵前通常都說不出話來。

很多時候,沒人在小郡主麵前說得出話來。

十年前,小郡主七歲的時候,王爺新納了妾,是個美豔如花的尤物。一天,這個尤物在冬日暖暖的陽光下,對為她端水的老婆子說:“你們家小郡主怎麼那付陰模怪樣?”

然後,七歲的小孩子走進王爺的書房,對他說:“你叫她走,我不要看到她。”王爺一笑置之。第二天,王爺發現愛妾死在鴛鴦榻上。

他同今天一樣暴跳如雷,而小郡主也同今天一樣,淡淡地說:“我幹的。”

王爺不可置信地瞪著她,眼睛瞪得精芒四射,便是朝中的一品大員,也要在這等目光下低下頭。

但是小郡主沒有,她挺長頸子,用一雙烏黑的眼睛與之對視。

然後王爺低下了頭。

一直到現在,仍然沒有人能在小郡這雙眼睛下抬頭挺胸。

小郡主的眼睛裏,一直有風雪彌漫。冷意,從那個廣漠的源頭婷婷嫋嫋而來,蹁躚在她的眼眸她的睫毛。

小郡主其實是很美的。

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雖然她的臉常年冰雪不化,但也是座美麗的冰雕。

於是大家常常猜測,如果小郡主能笑一笑的話,長安城裏,大約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看的人了。

終於有一天,她笑了。

是小宛看見的。小宛是小郡主的梳頭丫頭。

小宛說,那一笑美麗極了。小郡主看著鏡中的自己,嘴角一點點向上揚,微笑在她臉上春風似地蕩開,以一朵芙蓉綻放的姿態,徐徐舒展。

小宛說,那一刻,她隻覺得一道耀眼的光芒從鏡中瞬間擴散至整個屋子。

小郡主問,我漂亮嗎?

小宛點頭。

小郡主問,我是長安城裏最美麗的人嗎?

小宛點頭。

小郡主又問,我是天下最美麗的人嗎?

小宛點頭。

小郡主低下了頭,半晌,輕輕地問,那,如果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會喜歡我嗎?

問這句話的時候,小郡主十五歲,就在那個奇異的霜降之後,就在大家以為王府的花兒再也不會開了之後。

但就在王爺準備沉默著離開時,小郡主說:“父王不要擔心,明年春天,花會開得更好。”

然後就見王爺回過頭,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

就算是府裏的最老的老人,也不能說明為什麼王爺會如此縱容小郡主。但長安城裏卻一直有個傳言,人們說,小郡主不是王爺親生的。

府裏的人嗤之以鼻。

小郡主的娘是王爺的原配夫人,王爺最愛的女人,愛得一度要和她去山林隱居隻羨鴛鴦不羨仙,隻可惜紅顏薄命,死於難產。

可是,後來聖上冊封小郡主為遺安公主時,市井的流言再一次沸騰,並且,流進了府內的疑惑裏。

是的,這個時候,我們的小郡主已經長大了,而且,不能再稱呼她為郡主,我們應該叫她遺安公主。

皇上最喜愛的公主。比任何一個貨真價實的公主更受寵。

齊王府的花園在長安城中也堪稱一絕,除了規模不如禦花園外,再也沒有哪家的園子可以與它相提並論。

冬天過去之後,府中第一朵迎春綻開了芬芳。

陽光漸漸燦爛起來,明亮而溫暖。

空氣中,浮蕩著花兒濃鬱的芳香。

小宛掐來幾枝香玉,插在一隻藍底白花的瓷瓶裏。瓶頸很長,花朵細碎。

房內紗帳垂地,人兒未醒。

她靜悄悄地退了下去。

公主不喜歡人打擾。

她仰躺在高床軟枕之上,眼睛直直地望著床頂繁雜的刺繡。

很久以來,她習慣在初醒的辰光,放任思緒紛飛。

這個時候,神魂乍合,常常不知身為何物,今夕何夕,自己隻是一片飄零的魂魄,隨柳絮一起飛揚。

要好半晌,才能一點一點意識到自己。

我是當今皇上和九王爺夫人生下的女兒。

從前人家叫我郡主。

後來叫我公主。

其實我的名字叫真真。

可是,卻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我。

隻有他。

他……

我在十五歲的時候認識了他。

王府花園中心的一個八角亭下,有一條長長的秘道,通向一個小小的村莊。走過幾戶人家,有一間破廟,廟中第二根大柱子下麵,又有條秘道,它會把人帶到一個很幽靜的山穀。

穀裏有一群人。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長得漂亮的生得粗壯的病得不成人形的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黑得像烏碳蒼白得像積雪的穿紫蟒的衣衫襤褸的光著腳的披厚襖的,形形色色。

這是一個父王用野心構築起來的世界,我知道這些人是父王最精銳的武器,他用它來鏟除異已,拱固地位,保護自己和滿足其他的欲望。

他們隻會殺人。

而他的笑容像春風。

他坐在一棵高大的槐樹下削樹枝,專注地,愉悅地,起碼,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

我在他的麵前站住,他頭也沒抬,說,小姑娘,你來做什麼。

我執意地看著他,他的麵龐很年輕,有長長的眉毛,烏黑的瞳仁和挺直的鼻梁。

我說,看兵器。

他削樹枝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抬起了頭。我看到他如玉的臉在陽光下反射出悅目的色澤和一掠而過的憂傷。什麼兵器?

我的心,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

我高聲說:看你們,看你們這些殺人的兵器,看看夠不夠鋒利。

我感到所有的人都僵硬了一下,但隻一下而已,短暫得像是我的幻覺。

他卻笑了,笑容如春風。說,好吧,我送你一樣兵器。他把削好的木棍遞給我,它不是很鋒利,因為太鋒利的東西,不僅容易傷害到別人,更容易傷害到自己。

他的笑容,明亮而溫暖,燦爛如陽光。

但是父親說,他是我最好的殺手。

可是我要他。

不行。

為什麼?你不隻他一個。

他是最好的。

我不信。他笑得很好看,他不是殺手。

我什麼東西都可以給你,但是,他不行。我不能給你,他是我最鋒利的兵器,可以很輕易地劃傷任何一個人,包括你。

他不會。

他會的。府中有這麼多的侍衛,你可以隨便挑選。

我隻要他。

我看到父親的臉變成一種陰鬱的黑暗,他一字一頓說,如果你一定要他,我就讓他死。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口上。

這是第一次我從他身上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

也是第一次我真正地想擁有一樣東西。

可是他拒絕了。

於是我就去找皇上。

我要告訴他那批武器的存在,我要毀掉父親陰鬱黑暗的臉色,我要踩碎他對我的拒絕。

可是當看到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黑暗一樣深邃的眼睛的時候,我知道它更容易引發風暴。

他問我,你要什麼?我的小遺安。

我想要皇上賞玨琺姐姐那種百合香。

我的小遺安什麼時候會要和別人一樣的東西了?

我想要嘛。

好,好,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遺安,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幽穀中的笑容尖銳地竄上了胸口,我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怎麼了?他愛憐地把我抱在膝上,有什麼不順心嗎?你……你父王待你不好嗎?

我想到了我娘。

哦。他抱著我的頭,聲音裏有疼痛,你娘不在,我會更好地照顧你,讓你隨心所欲,無憂無慮。

我忽然說,如果要你殺了我父王呢?

他靜了靜,然後問我,你想嗎?

我沒有回答,不敢回答。

經過正廳的時候,父王一個人站在巨大的光明裏,影子拉得無比鮮明。

他看著我。

我看著他臉上麻木的哀傷,走過去說,父王,我們各讓一步,我隻要他一年。

他仍然用一種哀傷的眼光看著我,然後,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轉身回房去了。

在他願意讓我任意施為的時候,就會有這種笑容。

第二天,我在第一縷晨光中起身,拿著他削給我的棍子,跑到大門口。

太陽漸漸升起,陽光漸漸泛白。他,騎著馬,漸漸而來。

那天,他穿著一件青色的粗布衣服,腰裏係著一條白色的麻布繩,頭發柔軟地披散下來,在陽光下有溫暖的光澤。

他停在我的麵前。

我仰著頭看他,太陽出現在他有背後,明亮的光線讓我睜不開眼,而他身上帶來的風和泥土的氣息,讓我暈眩。

他把手伸向我,想騎馬嗎?小姑娘。

我毫不猶豫地把手交給他,他一用力,我就輕輕地飛了起了,飛到他的懷抱裏,飛到一個輕盈透明的快樂世界裏。

你叫什麼名字?

遲落。

遲落,遲落,遲落,那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你叫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我叫真真。

真真。

嗯。

我在西郊物色了一幢宅子,小小院落裏種了一棵高大的桂花樹。

然後我住了過去,當然,還有遲落。

暮春的時候,各式各樣的花兒謝了一地,像一場奢侈的浪費。遲落牽著我的手,我們在滿地紅錦上走過。雨後,我跳起來攀動樹枝,迅速閃開,看他在雨點中又縱容又開心的表情。

我們也常常去趕集,買一些不知道拿來做什麼用的東西,走在半路上又把它丟掉。還和一個珠寶店的常櫃混熟了,那個滿臉油光的中年男人常向我們吹噓他認得的達官貴人,有回他說,小丫頭,可惜了,像你這般模樣,要進得了宮,說不定比儀妃還得寵呢!

儀妃是我娘的表妹,我的姨娘。

我輕輕捏了捏遲落的手指,他把我整隻手握進手掌。

他的手幹燥,穩定,溫暖而充滿了力量。

掌櫃又說,你說儀妃也有三十了吧,她是哪裏迷住了皇上?嘿,論迷人,誰也比不過當年的九王爺的夫人,那才是……嘖嘖。他眯起細小的眼,滿臉神往。

你見過她?遲落問。

我哪有那福氣!他大為感慨,末了壓低聲音說,不過,誰不知道,你瞧皇上和九王爺對遺安公主寵的那個樣,嗬嗬,還不知是哪一個的。哈哈。

我的手指在遲落的掌心裏僵硬。

遲落微笑著對他說,你老真會說笑,一定有人很喜歡和你聊天。我們告辭了。然後我看到一道又輕又細的光芒從遲落的手上飛到掌櫃的脖子上,一下不見了。

掌櫃異樣地咳嗽了兩聲。說,下回再來。

我低下頭,安靜地跟遲落走出店門。

第二天,市井傳聞一家珠寶店掌櫃被鬼上身,把自己的喉嚨抓出個深深的血洞。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坐在一家臨水的小店喝茶,風從水麵上輕柔地吹來,遲落的發絲輕輕拂動。

我看著他水一樣平靜的臉,低低地說,你不愧是我父王最好的殺手。

他漆黑的瞳仁直直地看著我,憂傷如風吹過,說,是的,我是齊王最鋒利的兵器。

可你現在不是,這一年不是。

不,我是,以前是,現在是,將來是,永遠是。

不,不是,起碼現在不是,現在你是屬於我的。

屬於你的殺手。

不,不是。我激怒了,喝下去的茶在體內變成了酒,灼熱地燒痛我的神經,我高聲說,你是我的人,我不需要殺手。

而我隻能是殺手,如果你不需要,我可以回山穀去。他靜靜地,紋風不動。

我盯著他的臉,盯得兩眼冒出火星,在那一刻,我希望他能像火一樣燃燒,帶著我的希望和絕望灰飛煙滅。

你走開,我不要再看到你。

他站起來,轉身,背影在我的眼中凝成比絕望更刺人心肺的東西,風吹起他的長袍,長發與衣袂紛飛。青色的外衣。白色的麻繩。風和泥土的氣息。

不!

我在他背後撕裂地叫喊。

八月。

月色很美。桂花很香。

我在小小庭院中歌舞,他忽然說,真真,你到樹下來跳。

於是我舞到他身邊,舞到桂花樹下,心裏的音樂和他的聲音混成一種讓我無法停歇的恍惚,我想一直為這場月色這場恍惚,歌舞到天明。

他伸手去推那棵樹。

刹時間,花落如雨。醉人的香芬像霧一樣籠罩下來,細碎的花朵灑在我倆身上,恍惚在花香中擴散,我感覺自己要淩空飛去,除了他之外,一切都是虛無。

我的舞步在恍惚中軟倒。

飛起。

就像第一次他拉我上馬的樣子,輕輕地飛到了他的懷抱。飛到了輕靈芬芳的世界。

他的發上,身上,落滿花朵。

他的眼睛像星辰一樣明亮。

他的唇像薔薇一樣柔軟。

我把唇印到了那朵薔薇上。

他的唇如我的身體一般滾燙。

可他的臉卻在瞬間冰涼。

他說,不,不,真真,我不能。

我不能。

他推開了我,臉色蒼白。忽然翻身上了屋頂,轉眼失去蹤跡。

我滾燙的淚水,劃過臉頰,風一吹,馬上變得冰冷。

那個晚上,遲落一直沒有回來。

而我,站在桂花樹下流淚到天明。

風中漸漸帶上了涼意。

深秋了。

樹木開始落葉。

菊花倔強地開放。

開得這麼辛苦,蒼涼而又無望。

每每看到,我都要把它摘下來。

遲落說,這樣摘累不累?我教你一個法子。

第二天,我和他回了王府,看他像鳥兒一樣飛上屋簷,把一包粉末灑進路過的花匠的桶裏。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睡在原來的屋子,遲落被父王叫去。是霜降,睡得好冷。

半夜醒來,遲落坐在床邊。我馬上撲進他的懷裏。

遲落說,起來,我帶你去看花落。

那個時候,天是一種深沉精致的藍,星子冷冽地看著塵世,一勾彎彎的細細的新月,像是不小心畫出的眉。

天地間一片寂靜,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風很冷。

沁涼。

我聞到一股濃鬱的熱烈的花香,在寒冷的風中,火一樣地燃燒。

所有的花都綻開了花瓣,散發出最後的芬芳,早晨幾朵翠青的花蕊,也開出堅硬而又脆弱的花朵。

遲落說,你聽。

是的,我聽到了,輕輕的“啪”地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

那是花落的聲音。

在這個星月清冷花香濃鬱的夜晚,所有的花兒用全部的生命譜寫最後的詠歎。

花落的聲音,寂靜深處的熱烈,令我控製不住地想起舞。

父王一早醒來,對著他的“一簾幽夢”暴跳如雷。

一朵心愛的花謝了,他便激動成這樣,一個心愛的女人被別人奪去,他卻可以歡天喜地娶個豔婦回來。

我的心飛到七歲那年,那個指甲染得鮮紅的女人,坐在陽光下指點我的陰暗。

我不想見到她。

但是父王要留著她。

於是我就問皇上要了鶴頂紅。

他大驚失色。你要幹什麼?

要讓一個我不喜歡的人去死。

他舒了一口氣。誰?

父王新娶的女人。

他沒再說話,把我抱進懷裏,用戴著巨大寶石戒指的手撫摸我柔軟的頭發。

父王發現後,同今天一樣憤怒。

而我今天的心情,就像當年一樣平淡冷漠。

我幹的。

我還可以抬起烏黑的眸子直視他的靈魂深處,還可以叫他想起自己的陰影。

還可以叫他低下頭去。

這是第一個我愛著但同時又恨著的男人。

一個對我的任性無能為力的男人。

我知道自己對父王的影響力。我想我有足夠的和他討價還價的權力。

我要永遠和遲落在一起。

他的眼睛一下子布滿陰翳。不可以。

我要永遠和他在一起。

我就讓他去死。

我也跟著他去死。

我寧願你去死。

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濁氣上湧。好,你不同意,我去找皇上。

他馬上變了顏色。不行。

為什麼?我冷笑,我是他的骨肉,終身大事,當然要他來做主。

不可以!他大聲地怒吼,完全失控了。你不可以去找他,就是死也不要去找他,他害死了你母親,他是殺人凶手!你怎麼可以認賊作父?!

他涕淚俱下。臉在急怒和悲傷中,蒼老了十年。

我大笑。你們誰是凶手,誰是父親,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我隻要和遲落在一起,誰能給我想要的東西,誰就是疼我的人,誰能成全我,誰就是我的父親。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我的臉上,像一次巨大的殘忍的花落。

我捂著臉,風雪從心髒彌漫開來,一點一點,冰凍我的眼神,我的聲音。好,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會叫你父王。

我抬起頭,挺直背脊,迎著門外燦爛的陽光走去。

遲落在門外。在陽光裏。在等我。在風中,向我伸出手。

我小小的心一點一點飛揚,快樂地握住他的手。

隻要有遲落在,我什麼都不怕。什麼都可以不要。

那個蒼老的男人在背後大叫,你給我站住!

我不理他。

遲落,你給我站住!

遲落僵住了。

我一下子驚恐起來,不,遲落,不要聽他的。

遲落僵硬而悲哀地看著我。

不,不,不,遲落……

齊王的威嚴回來了,對著他從小培養起來的死士,他有著絕對的宿命的控製。

遲落走到他麵前。

我跑到中間攔住遲落。奮力地,掙紮地,不,遲落,一年的時間還沒有到,你還是我的人,你不用聽他的。我又轉過頭對他尖叫,你卑鄙,你答應過我的,你把遲落給我一年的。

可是,他們的眼神穿過我,直視對方。

遲落,接受你最後的命令。

是。王爺。

你,自盡吧。

是。王爺。

不!

不!

不!

我撲到遲落身上,像一隻垂死的蝴蝶,盡力想找出一條生路。不要,遲落,不要遲落,你不可以,你不要聽他。

遲落異常悲涼地看著我,緩緩抽出他的劍。

好。

我麵對著他,一年時間還沒有到,父王。

他冷硬的眼神蒼老的麵龐一下子變成一種廢虛的顏色,好,一年時間還沒到。遲落,你們去吧。

遲落放下手中的劍。眼睛裏,悲涼如潮水。

我狠狠地把一記耳光甩到他的臉上。

是的,一年時間還沒有到。

那天,遲落帶我去了酒樓,我喝得酩酊大醉,反複哭泣,不停地語無倫次,不停地反問。

你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他可以給我一切,卻不能讓我們在一起?

為什麼你要那麼聽他的話?

為什麼我們不可以在一起?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淚水迷蒙中,遲落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種嘲諷的傷感的笑容。

醒來,頭痛欲裂。

但我想到要去見皇上。

我知道齊王的威嚴再懾人,上麵還有一重山。

我要攀上那山的頂峰,看著他可笑的威嚴在我的腳底發抖。

皇上帶我在禦花園散心,我跟他講遲落,講成一個平凡的少年,我說,我要嫁給他,永遠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