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燃燒的歲月(辛凝)
楔子
冬怡癡癡地望著眼前盛放的櫻花,感到有些不解,昨天她從這裏路過的時候,樹上的櫻花還是三三兩兩,東一團,西一簇,今日竟然開得滿樹滿眼,絢麗熱烈,把整個山坡都染成了粉紅色。
冬怡伸出手,想觸一觸那讓人喜之欲啖的花朵,手指卻在半空中停滯,怕這一觸之下,那嬌嫩的花朵兒就會因此而受到傷害。
冬怡靠在高大的櫻花樹杆上,微微合上眼眸,輕輕仰起俊秀柔和的麵龐,似想嗅一嗅這豔麗花朵的香氣。
忽然,一捧繽紛的花瓣,從冬怡的頭上紛紛落下,冬怡忙吃驚地睜開眼,發現了站在身旁滿眼含笑的袁田男。
“來了很久嗎?”袁田男的眼神深情、熱烈,似要把眼前的冬怡整個兒噙入眼中。
冬怡看到袁田男熾熱的目光,心立時快速地跳了起來,滿麵羞紅,與眼前的櫻花交相輝映。
袁田男……袁田男……這個全校聞名的高才生,在冬怡的心中不知盤旋了多久。就在昨天,冬怡應邀參加大四的畢業典禮,在典禮結束的時候,袁田男從她的身邊走過,塞給她一張小紙條。冬怡在沒人的地方,悄悄地打開觀看,上麵有一行遒勁秀美的字體,“明天下午三點,櫻花園見。”
冬怡合上紙條,一陣狂喜,心兒劇烈地跳了起來,這是真的嗎?
不知從何時起,袁田男的身影深深地映進她的心裏,操場上、會廳中、餐堂內,她都要搜尋他矯健英拔的身姿。看到了,一陣欣喜,看不到,一場惆悵……
冬怡把紙條緊緊捂在胸前,生怕不小心就飛掉了……
袁田男看著嬌羞無限的冬怡,笑著從冬怡的身邊走過,走到最近的一棵櫻花樹下,伸手把一條花枝攀到眼前,湊近嗅了嗅,臉上現出陶醉的神情,“冬怡,今天是櫻花開放的第四天,還有三天,這滿樹的花就會隨風飄落,不沾不染,幹淨利落。任何一種花卉都不會像她這樣,開得如此絢麗,去得如此從容。”
冬怡轉過頭,癡癡地望著袁田男俊偉的背影,聽著他詩一般的言辭,想起了他第一次打動她心扉的演講,一絲甜蜜的微笑,浮上她的臉龐。
“櫻花是日本的國花,在日本,到處都可以看到櫻花,三月十五日這一天,是日本的櫻花節,那是日本最熱鬧的一天。”
聽到這裏,冬怡的眉頭皺了一下,打斷他,“你今天把我約到這裏,就是為了介紹日本的櫻花嗎?”
袁田男聽出冬怡口氣中的不滿,心頭一愕,覺得今天自己真是有些失控,竟然在冬怡的麵前談起日本,自從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以來,中國人對日本人可是恨之入骨,自己怎麼可以在這裏,大談特談日本呢?想到此,袁田男笑了一下,忙加以解釋,“冬怡,不要誤會,我隻談櫻花,不談政治,櫻花總是無罪的。”
冬怡點了點頭,麵容還是很嚴肅,“櫻花在中國有兩千年的栽植曆史,如果談櫻花,沒必要牽扯到日本,他們的櫻花沒準兒就是從中國移植的。”
袁田男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不自然地輕咳了一下,“這個就無從考據了,我隻知道在日本,櫻花的花語是生命,從這一點來說,日本人崇尚櫻花的出發點總是好的。”
冬怡聽他的話題又沒有離開日本,無奈地搖了搖頭,“日本怎麼看櫻花是他們的事,不過這櫻花在中國的花語是什麼,你知道嗎?”
袁田男驚異地轉過頭來,“噢?在中國的花語?這個我還沒聽說過,是什麼?”
“是等你回來。”
“什麼?等你回來?”
冬怡點了點頭,“很意外嗎?這個花語很多人都知道,你沒聽說過?”
袁田男聽到這句花語,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上前緊走兩步,無所顧忌地抓住冬怡的手,“冬,這個花語真是太好了,這句花語就是今天我要對你說的話呀。”
冬怡不解地抬頭望著他,不知他要說什麼。
袁田男鎮定一下激動的心情,“冬,你知道嗎?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隻是那時忙於學業,不得不把這份感情壓抑下去,可明天我就要離開學校了,如果我再不說出來,就會留下終生的遺撼。冬,你還有一年也要畢業了,我隻想對你說,等我兩年好嗎?兩年之後,我一定會回來娶你。”
冬怡沒想到袁田男這麼直爽地說出這些話來,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隻是滿麵緋紅地看著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袁田男從上衣的學生裝中摸出一個精巧的小盒子,他小心奕奕地把盒子打開,裏麵竟是一枚精致的戒指。
袁田男把這枚戒指取了出來,送到冬怡的眼前。冬怡仔細地端詳著這枚戒指,發現這枚戒指竟然是櫻花的紋樣,小巧精美。
袁田男可能是心情激動,竟然是眼中含淚,“這枚戒指是我母親的家傳之物,讓我把它送給心愛之人,冬,你把它收下吧。”袁田男執著渴望地看著冬怡,生怕她會拒絕。
冬怡接過這枚珍貴的戒指,手兒微微地顫抖,嬌羞地轉過頭去。
袁田男欣喜若狂,再也控製不住激動的心情,一把把冬怡拽進懷中,深情地擁抱著她.冬怡把頭俯在袁田男的懷裏,感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第二天,冬怡把袁田男送上北去的列車,二人依依惜別,臨走,袁田男還不放心地把頭從車窗裏探出來,向冬怡大喊:“冬,你一定要等著我,兩年,我一定會回來,回來接你!”
孫家灣子靜靜地臥在群山環抱之中,偶爾幾聲犬吠,更增添幾分小山村的寧靜,剛剛爬上山崗的月兒,把暈黃的光渾,灑在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風動之時,那月光下的婆娑樹影,卻平添幾分詭異。
“啪!——啪!——”幾聲尖銳的槍聲,驚醒這裏沉睡的一切,暗黃的煤油燈光,次遞從各家窗子透出來。驚慌的人群在村中亂躥,不知這突來的槍炮聲對他們意味著什麼。
駐紮在這個村子裏的八路軍,有一個團的兵力,麵對大批包圍過來的鬼子,開始組織老百姓向外突圍,但在鬼子強力炮火的阻擊下,突圍出去的僅僅是一小部分,剩下的四佰軍民,又都被迫退回到孫家灣子,成了鬼子的俘虜。
冬怡被菊花拽著,藏進一處不起眼的草垛。冬怡由於左臂受了傷,隨部隊轉移到這裏後,便被團長安排在菊花家中養傷。菊花家隻有母女倆人,她的哥哥許鬆林,是八路軍師部護衛團團長,所以很可靠。
冬怡把頭深深地紮在草垛上,兩隻手用力捂著耳朵,淚水如潮水般湧出。離她們不遠,就是老百姓用來揚麥的場,鬼子把俘獲的四佰軍民,統統聚集在這裏,用各種極端殘忍的方式,開始了慘無人道的屠殺……
淒厲的慘叫聲不斷傳來,冬怡幾次想衝出去,都被旁邊的菊花緊緊地按住。團長在犧牲前把重要情報交給她,讓她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活著出去,把這裏的情況報告給正在沿河作戰的師部。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艱難的煎熬中渡過,當一切寂靜下來後,冬怡與菊花離開這個血腥的麥場,懷著對日本侵略者巨大的仇恨,向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
冬怡不斷地嘔吐,菊花緊緊地攙扶著她,這是神經過份受到刺激而引起的反應,她的腦中不斷閃現鬼子屠殺老百姓時的情景,被鬼子活剖出來的五髒六腑,鮮血淋漓;把人倒吊在樹上,把頭包起來,澆上油,點燃,那人慘嚎著,不斷把頭向樹杆上撞去,一會兒那人的頭便酥碎了。還有比這更慘忍的,冬怡不敢再想,淚水不斷湧出,對日本侵略者的巨大仇恨,讓她隻想報仇,二人一路走來跌跌撞撞。
她二人來到河邊,現在正是汛期,前幾日的暴雨使河水猛漲。冬怡感到口渴得厲害,與菊花來到河邊想捧點兒水喝。她二人喝完水,坐在岸邊休息,這幾日的急行,二人的腳已都是血泡。
突然一陣輕微的呻吟,隱隱約約地傳來,二人一怔,起身向旁邊的蘆葦叢中找去。在菊花的驚呼中,她們找到一個暈在那裏的男人。當她們確認這個人還活著的時候,二人合力把他從蘆葦蕩中拖了出來。
這個人滿臉泥汙,難辯像貌,身上的衣服雖也是破爛不堪,但還辨認得出是一件中國禮袍,胸部的傷口不斷溢出血來。
菊花歎了一口氣,“冬怡姐,這個人傷得這樣重,看來是沒救了。”
冬怡堅定地搖了搖頭,“不,隻要有一線希望也要救!”
冬怡藏身於草垛時,她的心經曆了從未有過的慘痛折磨,眼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她的眼前慘去,她多想把他們從魔爪下搶出來,可她卻沒有這樣的能力,此時生命在她的眼中比什麼都珍貴,如她所說,隻要有一線希望,她也要拚命去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