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雨一連下了十多天,湖麵漲高了不多,看上去更為煙波浩瀚,煙雨中,十幾艘杜家船號的船隻在湖麵一順兒排開,樂聲與笑聲不斷從湖麵上傳來,那是杜家少爺在請客。
一隻塗滿蔻丹的手剝了去荔枝鮮紅的外衣,露出白玉般的果肉,顫巍巍地送進身邊男子的嘴裏,那唇形極好看,淡紅的唇色映著白玉的荔枝,叫她心裏一蕩。
“杜公子……”她膩著聲音靠到他胸前,聞著淡淡的芳香,嬌聲道,“你從前為我調的香粉已經用完了,再幫我調一包,好不好?”
杜乙商捏了捏她的下巴,神情慵懶而誘惑,“你隻想我為你調香粉嗎?別的事情,你一點兒也不想嗎?”
“哎呀,你還是這樣壞,討厭……”她給他一記粉拳,人卻膩得更緊了,一麵撒嬌,“好不好嗎?杜公子從來不是這樣小氣的人啊,那麼多姐妹都求不到你一包香粉,難道真的像別人所說的那樣,杜乙商被蘇紀綾管得死死的……”忽然觸到他冰涼的眼眸,她猛地噤聲。
“不要在我麵前提這個名字。”他輕輕地道,眼中閃著冷漠的光,“乖乖,你到後艙去吧。”
豔妝女子有些懊惱地退下,視線猶不舍地粘在他那絕美的五官上。
難道,那些傳言是真的?杜乙商和蘇紀綾真的鬧翻了?
柔兒帶著針囊從後艙走出來,與那女子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她瞥到女子臉上濃豔的妝容,心裏有一絲厭惡。
這樣的女人,也配在他的懷裏嗎?
她熟練地卷起他的袖子,遍插金針。杜乙商頭靠在椅背上,長發柔軟地垂下,幾乎及地。他閉著眼,淡淡地問:“真的能好起來嗎?”
“是。會和從前一樣好。”
“從前一樣?”嘴角勾一絲優美的弧度,他笑了一下。
像從前一樣,調製魅惑天下的香粉,揮舞力動四方的利器嗎?
像從前一樣,做他的揚州第一少,眠花宿柳,對酒當歌嗎?
不能了,再也不能了……有什麼東西,已經碎了……
他舉起酒杯,將那琥珀色的波斯美酒一飲而盡。
哦,波斯……
又在想什麼?
他搖搖頭,喝下更多的酒。
柔兒無聲地看著他,他的臉上慢慢浮起紅暈,眼角蕩漾著動人的波光,慢慢地,他合上眼,發出勻長的呼吸聲。
他醉了,睡了,忽然,他一皺眉,在夢裏叫道: “……告訴我……告訴我為什麼……”
柔兒低著頭,為那條手臂推宮活血,除了這件事以外,好像再也沒有任何事情引得起她的興趣。
這麼多天,他在湖上廣邀賓朋,十五船的美酒佳肴,還有揚州城所有有名的青樓麗人,都在這湖上,都在他身邊。
可他仍然在夢裏追問:“為什麼?”
她的身份,好像從洪荒時就定下了,她是他的丫環。不是他的女人。她可以守在他身邊,卻無法走進他心裏。
她看著那緩慢起伏的胸膛,那柔軟衣料裏遮掩的,到底是怎樣的心事?
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可是慢慢地,血色慢慢爬上來,暈紅了整張臉。
要成為他的女人……
她的喜悅帶著甜蜜的羞澀……
她返身回後艙,拿來一包藥粉。
淡紅色的粉末融化在琥珀色的美酒裏,拿起瓶子輕輕一晃,轉眼便不見蹤跡。
她的眼睛裏有淡紅色的光芒。
晨霧消散,陽光灑下林間。翠竹小屋裏的楓兒已經做好了粥菜,食物的清香隨著山風吹到紀綾鼻子裏,她摘下最後一朵粉花的山花放入竹籃,回身向竹屋走去。
楓兒看著紀綾又被露水弄濕了的鞋子,歎了口氣,拿了一雙鞋子出來給她換上,道:“這山路又濕又陡,小姐還是少走些吧。”
“是,我的好楓兒。”
“現在答應了,明早又出去了。”楓兒麵露憂色,“杜家和蘇家哪家不能舒舒服服地住人,偏要跑到這荒山野地來,還不讓姑爺知道,小姐到底打算怎麼樣?”
紀綾把一口甜軟的清粥送進嘴裏,深深回味,“嗬,楓兒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小姐……”
“嗯,我跟柔兒打了個賭,在輸贏沒有分出之前,是不會離開這兒的。”她又吃了一口粥,露出享受的表情,微笑道,“這裏可是洞天福地嗬,連井水熬出來的粥都這麼好味道……”
那酒如風如魅,才下肚,一道熱氣便從腹中升起。
四周仿佛充滿了一股濃鬱的甜香,人那樣酥軟無力,就想一睡不起……
那樣的甜,桂花清釀的甜,像她的聲音……
她就在身邊,沒有那樣的冷漠言語,她的身體好像一團軟玉,活色生香。
他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她的喘息更撩動他的欲望,他撲向她,她呻吟:“少爺……”
這兩個字,恍如濃霧中的亮光,掠過他混沌的神誌,他艱辛地抬起頭……充血的眼睛瞬間失神……
他在做什麼?懷裏的人不是紀綾,是柔兒!
身上的燥熱無法平息,他大叫一聲,身子從船艙撞出去,掉到冰涼的湖水裏。
煙雨蒙蒙的湖麵依舊回蕩著客人們的歡笑,他沉入水底,有什麼東西無法控製地冒出來……
他遊上岸,搶過一匹馬,飛馳到蘇府。
府門緊閉,足尖在馬鞍上一點,他縱身進院。
正打著傘從書房出來的蘇誠第一個看見了他,他渾身濕透,淩亂的長發貼在身上、臉上,臉色蒼白,雙眼卻血紅,他問:“蘇紀綾呢?”
“大、大小姐……她出去了。”
“去哪裏了?”他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雨天的涼意,蘇誠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道:“她已出了揚州城,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哪裏。”
“她不在揚州?!”
“是、是啊。她說要四處看看,把蘇家的商鋪開滿舉國上下。”
“她好大的本事!”他的眼神驀地一冷,“她不能勞心費神,你不知道嗎?就算她要去,夫人會肯嗎?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交代的好。”
“還是我來和你交代好了。”端莊的蘇夫人由丫頭打著傘,站在屋簷下向杜乙商道:“杜少爺要逼供,還是衝我這個老婆子來吧。”
杜乙商鬆開蘇誠,跟著蘇夫人進了書房。
這個地方,他坐著看賬本,紀綾爬上他的膝頭,濃墨的毛筆在他臉上畫圈……
每個地方都有她的影子,這些影子交織成一張無邊的大網,他被囚禁在裏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淒迷的風吹來,他的身上忽寒忽冷。
杜乙商,你何時這樣落魄?
看著蘇夫人坐定,一抹驕傲的笑意忽然爬上了他的眼睛,他道:“我哪裏敢逼供?蘇紀綾甘願做逃妻我也不能強人所難。勞煩夫人告訴她,要離開杜家容易得很,回頭到我那兒拿一封休書就成。她要不拿,我倒擔心。正室的位置讓她占著,杜家將來的少奶奶難道要做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