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深山,寒冬。
漫天大雪如鵝毛般飛舞,徹骨的寒冷鋪天蓋地。深夜的山路點綴著無聲的落雪,黑白的世界,寂靜得如同死亡。
咚——
“天寒地凍,裹被加衣!”
咚——
“天寒地凍,裹被加衣!”
更夫佝僂著背,敲著更鼓,一邊扯著沙啞的嗓子叫喊,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裏艱難地前行著。
山路綿延,村落悄無聲息,隻有他的回聲在山穀間悠悠回蕩。行得數裏,更夫畢竟上了年紀,便打算坐在路邊歇息一會兒。他呼出一口白氣,四下觀望著。這裏的山頭處在兩個村落之間,山路陡峭,數步之外便是斷崖,若不是行慣了山路的人,隻怕走不了幾步便會失足跌下深澗。
“哇……哇……”
路邊的一隅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嬰兒的哭聲。
更夫一驚,循聲望去,隻見斷崖之畔,枯草之中,有一個小小的紅色包裹,哭聲正是從那包裹中傳出的。
臘月寒冬,便是成人在外露宿也極有可能被凍死,更別提那孩童嬰兒!更夫猶豫片刻,還是冒著滑下山穀的危險走了過去。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包裹從斷崖邊上拾起。紅色的破布繈褓裏,裹著一個看上去已有數月大小的小女娃。那女娃一張小臉凍得通紅,小小的嘴唇也是凍得發紫,一雙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目光明如星辰,裏麵滿滿的是本能的求生欲望。
更夫愣了一下,心動的瞬間卻又想起家中衣衫襤褸、嗷嗷待哺的幾個孩童。山之深處,窮鄉僻壤,家家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能養得起這娃兒,還能讓她吃飽穿暖的,又能有幾戶人家!更夫歎了一口氣,抬起頭,望著遠方白雪皚皚的山頭間,隱隱遮蔽住的一所朱門莊院。
一路踏雪攀援,足足過了半個多時辰,更夫才艱難地爬到了那個山頭之上,望望那塊書著“坎離莊”三字的大匾被積雪堆嵌出的白色的、高傲的輪廓。
“苦命的孩子,我也隻能送你到這裏了。”更夫搖頭歎氣,“以後的日子,隻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女嬰似乎是懂了更夫的意思,口中咿咿呀呀,明亮的眼睛忽閃著。更夫一搖一拐,漸漸消失在雪山盡頭。
“主子,”一名四十多歲的仆婦懷抱著紅色繈褓,小心翼翼地看著半躺在床上的一名老婦,“瞧瞧,是個多麼玉雪可愛的女孩兒!”聲音裏掩不住幾分欣喜。
床邊的火盆燒得劈啪亂響,在屋裏的陳設之上映出一閃一滅的紅光。
那老婦眼睛微睜一線,冷哼一聲:“不知又是哪家狠心的爹娘打的好算盤,也不打聽打聽坎離莊究竟是什麼地方!”
仆婦一滯,心下明白,低下頭悄悄歎了一口氣。
那女嬰得了溫暖,卻是咯咯笑了起來,伸出小小的手指去抓仆婦的衣襟,放在嘴裏吸吮,一副討人喜歡的樣子。
“主子,”仆婦帶了幾分懇求的語氣,“這天氣如此嚴寒,難道還能把這女孩兒送回外麵不成?再說,也不一定就非要她……”
“一旦進了坎離莊,還能有她選的不成?”老婦一聲冷笑,“你跟了我這大半輩子,難不成連這點事情也沒看透?”仆婦不敢再接話,一時間屋裏隻剩下女嬰咿咿呀呀的聲音。
老婦看了那嬰兒一眼,突然眉心一皺:“把她抱來給我看看!”
仆婦忙將繈褓遞了過去。老婦一手翻開繈褓的破布,目不轉睛地看著繈褓內側繡著的一片花紋。
紅布如血,雖已被山石荊棘劃得不成樣子,卻是看得出質地上乘。而那花紋繡著的則是兩隻灰色雲雀,共同棲在一枝三杈白梅之上,一隻安靜不動,另一隻展翅欲飛。白梅如雪,那雀兒繡得栩栩如生,仿佛當真能從布上飛出來一般。
老婦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她終於開口說道:“這孩子留下吧,和喬行止送來的那批孩子放在一起,該怎麼養就怎麼養。”說著,她看了仆婦一眼,“倘若你喜歡這孩子,平日裏來往多些也無不可。隻不過……坎離莊的規矩,可不是輕易破得的!”
仆婦感激不盡:“多謝主子!老奴自然知曉輕重!”老婦望了一眼窗外搓棉扯絮一般的大雪:“臘月飛雪,天霜地白……就喚她‘飛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