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妍低著頭,拿手覆住自己的眼睛。

魏無忌也跪了下去,輕輕移開她的手,勾起她的下巴,對上她幽深的目光。

他看了又看,溫柔而悲傷地笑,“來不及了對不對?來不及了……”

她微微地笑,同樣悲傷而溫柔。

整個趙國,在戰亂之後,都百廢待興。

仗贏了,朱麗妍卻未見輕鬆,為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恢複國力,仍是終日奔走。

但她知道,趙國昔日的強勢,是回不來了。

秦雖然敗了,但現今,已沒有一個國家能真正與秦相抗衡。

罷了罷了,六國終是要被統一的。

不知不覺,又到了深秋,天氣又寒了。自去年冬天以來,身體就不如以前好了,受不得風寒,所以今年還未入冬,魏含子就把朱麗妍裹得嚴嚴實實。

已是夜深人靜,借著昏暗的燈光,朱麗妍啃著厚重的竹簡。末了,扔下竹簡,捏捏眉心,眼睛犯疼。

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她會過勞死的。

突然,院子裏傳來細微的聲響,朱麗妍站起身,“刷”地打開門。

呂連站在漆黑的院子裏。

“平原君。”他微微頷首行禮。

朱麗妍笑笑,“我這幾天還琢磨著,你們家主人什麼時候把趙姬與孩子接回去,你就來了。”

呂連點點頭,“是,那就請平原君行個方便。”

朱麗妍揮揮手,“快帶走,省得我浪費米錢。”

呂連道:“謝平原君,明日一早,他們就會在平原君府消失。”

朱麗妍問:“你家主人呢?”

呂連道:“爺在隔壁舊宅子裏,他說,他會在那待一夜。”

朱麗妍笑笑,“我去找他敘敘舊。”

隔壁的宅子,在呂不韋帶著異人出城之後,就荒廢了。

朱麗妍推開門,踏進這個寒涼的地方。

沒有人煙,冷冷清清,秋風無情,灌吹東西,隻揚起地上的浮土。

隻是在院子的深處,點著一盞如豆的燈,昏黃卻照亮了她眼前的小路。

她靜靜地走進屋子。

呂不韋坐在桌邊的昏黃裏。

一襲玄黑色的寬袖深衣,稱得他的眼眸越發清亮。

他隻是安靜地坐著,沒有動作。

“天氣有點冷,我帶了一壺熱酒。”朱麗妍說著,把酒放在案上。

呂不韋垂眸看看酒壺,沒有說話。

“這裏真幹淨。真虧了趙姬隔一段時間來打掃一次。”朱麗妍說著話,倒好兩杯酒,遞給呂不韋一杯。

呂不韋接過酒。

“趙姬與孩子都很好,我果然很討厭小孩子,一天到晚吵死人了。我為他起名政兒,你若覺得不合適可以改,但我覺得還不錯。現在這個時候,人的名字還蠻簡單,不像以後動不動什麼風花雪月、楊柳寒霜的,多了就審美疲勞了……”她嘴裏嘮嘮叨叨,手卻不停地為他倒了好多酒。

“很好的名字。”他簡單地插話,打斷她的嗦。

“是嗎?這樣就好。”她微笑著,也喝了一杯酒,“最近過得好嗎?”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接著說:“應該不錯吧,畢竟你是秦世子的老師呢。但我最近就不行了,趙國這次栽了,總要有人背黑鍋,我怕是逃不掉了。”

他抿抿唇,道:“你是平原君,趙國最受寵愛的莫過於你,你要是有心留下,沒有人能逼你走。”

她笑笑,“你說對了,我的確萌生了退意。其實,我是個懶人,懶得再管這些閑事。”

他看著她,說:“不,你是變懶了。我剛遇見你的時候,你天天與我爭來爭去,樂此不疲,我都替你累。可現在,你什麼都不想爭,什麼都不想管,你真的變了。”

她笑得趴倒在桌上,“對,你說得太對了。你知道是什麼改變了我嗎?是兩年的時光,同樣複雜黑暗的官商場,一場戰爭以及兩個男人。”

他皺起眉頭。

她又喝了一杯酒,並為他滿杯,“我呀,並不覺得這樣的改變有何不好。最起碼會輕鬆許多,若我仍是以前那般性子,現在,或許會像瘋子一般地痛苦掙紮吧。”她惡劣地笑。

他不停地喝酒,一杯接一杯。

“但是,我現在不是很好嗎?”她並不痛苦,隻是心底有著解不開,斬不斷的愁。

人一痛苦,就會不能呼吸;可憂愁,卻不至於讓人不能生活。

可呂不韋現在卻痛苦了,喝著的酒好像也變得苦澀。心疼得無以複加。

這個人,變得不再直率,變得沒有朝氣,變得看透一切。

他是個劊子手,是他扼殺了她嗎?

酒氣氤氳了眼睛,她的容顏漸漸的看不清。

“笨蛋。”她溫柔地看著他,笑罵著,“這麼難過做什麼,我都不難過呢。”

那雙她最喜歡的眼睛裏,泛著璀璨的水霧,雖然美得勾魂攝魄,但是她討厭看到。

她還是喜歡那雙眼睛帶著輕嘲,帶著不羈,帶著慵懶時的樣子。

她清淺地笑著,“你是喜歡我的,即使你有了趙姬,即使你以為我是男人,你都是喜歡我的。”

他張嘴欲言,被她打斷:“告訴我,你是因為喜歡我而不在乎我是男人,還是因為我是男人而喜歡我?”

他沉悶地說:“你是男也好,是女也好,我都不在乎。”

她粲然一笑,美若春花,“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她伸手,散開自己的頭發,讓它如黑瀑般披下。

“你——”他驚訝。

她移到他身旁,抱住他,將頭擱在他的肩上,“我告訴你一個你可能會覺得高興的消息,我是個女人。”

他睜大了眼睛。

她在他懷裏笑得花枝亂顫,她環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悄聲道:“現在,你所經曆的一切都不是做夢,我告訴你,我是女人,我從來就是女人,我也不是趙勝。從你見我的第一麵起,我就不是趙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