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其實我心裏一直想著唐蜜給我看的那個帖子,強撐到此刻,腦子裏早已亂糟糟的了。
好好的一頓飯,吃得幾乎梗在胃裏。我不想麻煩唐蜜再送我回去,幸好她也沒有堅持。出了胡同,她又欲言又止,隻是說了句:“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我心頭一暖,有時候,言語上的安慰真的勝過其他的。
但我不欲再讓唐蜜為我的瑣事分心了,對她笑了笑,說道:“你擔心什麼!”又盡力笑得沒心沒肺,“對了,回去以後,你別忘了把那鏈接發給我啊。你知道的,我最喜歡看八卦了!”
唐蜜本來一晚上都情緒不高,此時張張口,終於沒忍住,伸手戳了一下我的腦門:“裝!你就裝吧!”
我揉著被她戳到的地方,疼得直吸氣:“你留那麼長的指甲,怎麼不去對付敵人,就會戳我!”我想了想,又生氣地補充道,“我都數著呢,這都好幾回了!我告訴你,我很記仇,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唐蜜瞧著我不說話,我有意昂著頭瞪她——她本來矮我六厘米,可惜她總是穿著非常可怕的尖尖高跟鞋,並肩站到一起,反而是我比她矮上那麼一點點。
片刻之後,她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說道:“親愛的,你以後千萬別這樣看別人,你自以為凶悍的眼神,一點兒威懾力沒有不說,更像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狗。”這還不算,她居然還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頭頂,捏出軟軟的聲音說,“乖——”
“……”
看到地上那碎成一片片的樹影沒?那就是今晚我碎掉的自尊心。
直到我回了家洗了澡,唐蜜也沒有把那帖子的鏈接發給我,我想也許是因為最後那一場玩笑我扮得太好,所以騙過了她。
可她不知道,我一直記著那標題,幾乎惦記了一整晚。
怕頭發滴水,我又多搭了一條浴巾在肩上,開始上網搜索記憶中的新聞。彈出的搜索結果還不滿一頁,共九個子級頁麵,我擦著頭發上的水,一個個點開慢慢地看完了。
直到現在,那些無孔不入的八卦狗仔們也沒八卦出莊佳佳背後的神秘仰慕者是誰,不到二十條的新聞裏,內容大多是重複的。他們隻是拍到模糊的影像,有時,是從一輛車上邁出的一條腿,車牌都沒拍到;有時,是莊佳佳在一群助手模樣的人掩護下,小碎步地邁入本市有名的銷金窟。
隻有我認得,無論是那全球隻此一雙的手工皮鞋,還是掩護人群中露出半個臉的方秘書。
關掉電腦時,我很小心地刪掉了搜索記錄,心懷安慰:你瞧,這才叫粗中有細好不好。
睡覺前,我再一次為自己的間諜特質而沾沾自喜。隻可惜,這點兒興奮的勁頭大過睡意,我睜著眼睛,看著窗外的天光由暗轉明,一夜未眠。
這樣任性的後果就是翌日我跟組時,少帶了鏡頭,修圖又忘了訴求,另一組配圖忘掉了截稿時間,差點兒害周刊開了天窗。
最後連師傅都看不下去了,問:“小夏,你今天怎麼了?慌裏慌張,忘東忘西的。”
師傅對我一向和善,這樣講話已經算是責怪,我趕忙認錯:“主任,真對不起,我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右眼皮一直跳,精神也不能集中。”
到了下午,小昱走過來,關心地問道:“夏姐,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搖搖頭,隻是感到內疚,沒想到自己的不專心連小昱都看出來了。
師傅後退一步,皺著眉打量我,關心地說道:“小夏,你臉色確實不太好。這樣,你把手頭的工作做完,”她沉吟了一下,“嗯,也不用了,你把急活兒歸到一個文件夾裏,放到桌子上,先回家吧,別撐了。”
我急忙站了起來,說道:“那怎麼行,我的事還是我做完。”
“你看你這孩子,別強了,臉白得跟紙似的,你的圖我來給你處理。”師傅說著,擔心地上前一步,“哎哎,小夏,小夏,你怎麼了——”
眼前的人影飄了起來,又是熟悉的眩暈感。倒下前,我最後的感覺是,不過是失眠加低血壓,大庭廣眾之下就暈了過去,這實在是太丟臉了啊。
醒過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盞熟悉的羊皮古董吊燈,天花板的紋路是主臥專屬,我放了心,剛眨了一下眼睛,瞬間又驚得坐了起來。
大概是我動作太猛,頭還暈著,又泛著莫名的惡心。靜坐了片刻,等眼前的黑影散去,我慢慢地走下去,想找韋管家問問我是怎麼回來的。突然暈倒在辦公室,也不知道有沒有暴露。
我很喜歡這份工作,不想丟掉,心裏忐忑著,轉念又覺得自己的患得患失有些好笑。
下了樓,我本來想先去餐廳倒杯水,眼角餘光卻瞥到一個身影,走過去一看,原來是綦少風。
自從我們上次鬧翻,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時至今日,我甚至已經習慣將他和莊佳佳的新聞當作茶餘飯後的連續劇來看。
現在他突然出現在這裏,我反而覺得有些不適應。
偏廳是一列弧形的落地窗,正對著花園的石廊。綦少風請的人素來專業,園丁打理得好,即使到了這樣的季節,紫藤仍怒放著,大串大串的花冠垂下來,燦若雲霞。我想起來,中學時語文課本裏有一篇課文叫《紫藤蘿瀑布》,現在映著晨曦的光芒,繁花可不正壯麗得如同瀑布一般。
我悄悄走過去,才發現原來綦少風正靜靜地躺在躺椅上。大概是因為沒有拉窗簾,他戴著眼罩,雙手雙腳都非常規矩地貼在身體兩側,我從不知道他的睡姿這樣齊整,如同平躺著站軍姿一般。
我大著膽子又靠得近了一些,他一臉平靜地躺著,臉色有些蒼白,鼻子很挺,嘴唇薄薄的,我腦子裏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唐蜜曾說過的話——刀削鬼斧。心裏先是窘了一窘,我又不得不承認唐蜜說得對,他真的長了一副極好看的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