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嘟嘟卻不買賬,她自始至終不曾露出絲毫恭敬之意,背脊更是不曾有一絲彎曲,她掐了一下不長臉的貼身丫環的屁股,搶過她手中的遮陽傘,微有惱意地擋在陽光與頭頂之間,嘟著嘴望向靜靜低垂的布簾,上麵的油膩痕跡清晰可見,不禁輕輕皺起秀長的眉頭。
隨著馮嘟嘟秀眉輕蹙,鼻中鄙夷情緒還未哼出來的時候,那塊沾滿油膩與灰塵的布簾緩緩地掀開,露出的是一隻潔白細膩柔若無骨的手,當馮嘟嘟看到這隻手的時候,鼻中的輕哼化作驚歎從紅唇間排出體外,然後微張的嘴巴仿佛被一隻無形的雞蛋撐住,保持著驚歎的姿勢,不再發生變化。
馮嘟嘟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看了看布簾後的那隻手,兩相比較,心湖輕漾,竟有些自慚形穢的嫉妒之意。
在整個京師,她自認沒有幾人的手能長得像她這般好看,纖弱無骨,如青蔥玉管,皓白柔膩,若凝脂承露。
但她不得不承認,布簾後的那隻手的確比自己的手更纖細,更柔膩,簡單地概括便是,更好看。
這隻手的確很好看,馮府所有看到這隻手的人都不禁心生讚歎,馮遠山更是聯想到紅花樓中以吹簫玉手聞名京師的著名花魁呂師師,心旌搖蕩之際,陡然便如吞了兩個大鴨蛋,噎得漲紅了臉,不住咳嗽。
突然間咳嗽的人很多,當然也包括馮嘟嘟。
當馮嘟嘟見到這隻手的時候,的確驚為天人,但隨著布簾緩緩拉開,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欲一覽簾後真容的時候,一張猥瑣戲謔的臉龐展現在人們眼前,從對方眉梢眼角,尤其脖間微微凸起的喉結,眾人想到的第一個詞彙是:人妖,想到的第二個詞彙是:無恥,想到的第三個詞彙是:混蛋。
連貫起來便是,無恥混蛋的人妖。
這是馮嘟嘟見到麥可白第一眼產生的第一印象,不可謂不深刻,雖然好奇對方身為男人,如何生出這樣一隻比女人還女人的手,但出於內心深處真誠的鄙夷之情,終究還是忍住沒問,隻是在劇烈咳嗽一陣之後,冷漠地注視著車廂內相繼跳下的兩個男人,滿腹的不屑。
繼麥可白下車的,是一個不修邊幅,穿著邋遢道袍的長須道人,他手裏沒有拂塵,有的是一隻啃了一半的肥雞腿,背上也沒有桃木劍,有的是紮成環狀的蒜頭。
接著從車廂內搬下的東西讓馮嘟嘟大開眼界,同時也失望到了極點,隻見三隻野山雞背靠背被綁在一塊,半竹筐的山菇因天氣炎熱的緣故,已有些腐爛,那半竹籃的鵝蛋倒是新鮮,但新鮮似乎過了頭,殼上沾染的黑白相間的鵝屎向世人宣告著純天然綠色環保的本質,更驚奇的是,一隻灰色野兔抱著半截胡蘿卜跳出車廂,自覺地穿門而入,竄進院中一園綠色中銷聲匿跡……
馮嘟嘟拍著額頭歎著氣,種種情狀紛至遝來,她已找不出一個準確的詞彙來形容身前的兩個人,最後隻能總結為深山裏來的遠房窮親戚。
但與馮嘟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馮遠山夫婦,他們熱情地甚至有些受寵若驚地一一接過邋遢老道和馮可白從車廂內搬下的禮物,然後慎重地轉交給下人,並叮囑他們,活的要好生養著,新鮮的放入窖中藏好,可別被暑氣壞掉,至於那些幹貨,則順理成章地先拿到陽光下曬一曬,然後好生保管,如此等等。
一時間馮府上下忙作一團,雖有些不解,但老爺吩咐下來的事情,又有誰敢不遵從照辦?
馮嘟嘟看著這一幕,鼻子都要氣歪了,鼻中的那股鄙夷再也忍不住哼了出來,從父母通知她今日有貴客盈門,再到午時日頭正毒,卻被逼著來到酷熱的陽光暑意下,等待從未聽聞過的遠房親戚,除了稍後一隻纖纖玉手探出布簾,驚為天人外,直至此刻對方如山裏土鱉進城表現得樸素到愚癡的地步,她對眼前這兩位所謂的遠房親戚無法表露出更多的善意,她覺得不輕慢嘲笑一番已經是最好的善意了。
當然還有自己並不知曉的那個故事,或許裏麵有些秘辛,但她相信那隻是上一輩的事情,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所以,她覺得自己表現得很合理,甚至說是,很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