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吟(宮係列)(燕歸來)
三月初十,大吉!
宜祈福,求嗣,出行,求財,開市,嫁娶。
銀河如練,繁星點綴,一輪圓月皎潔立於當空,似有嫦娥月中立,素手牽蛟紗,這人間鴛鴦燭,並蒂蓮,羞煞她。
紅色的地毯,紅色的桌布,紅色的紗縵,紅色的床褥,抱臂兒粗紅色的喜燭,著紅色喜服的喜娘指尖不安地絞動著紅色的絹帕,表情僵硬的臉上映著一片紅彤彤的光。
端坐於床榻邊沿的太子妃一身金絲繡鸞鳳和鳴大紅喜服,明黃的纓絡從束腰處下垂及地,上懸一塊鳳凰於飛的和田美玉,彰顯著她從今而後貴不可言的身份。
更漏發出少少的細微聲響,似催人性命般鬼魅陰森,三更已過,可是太子爺到現在還沒有進洞房,喜娘原本派去催的幾個小丫頭也一直未回來,這原本大喜的日子,如今卻如此令人提心吊膽。
喜娘正思忖著再尋幾個大丫頭去看看太子爺那邊的情況,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亂。
“太子爺來啦!”
喜娘高懸的一顆心稍稍回位,來了就好。
新房的門從外麵被推開,一群人擁著穿金絲盤龍大紅喜服的太子進來。
喜娘忙笑臉迎上去,將原本吉祥如意的好話撿了緊要的說,便抓緊時間安排太子稱開太子妃鳳冠上的喜帕。
太子從鋪著紅綢的金盤上拿起秤杆,有些失神。
喜娘似乎將剛剛討喜的話又說了一次,他沒聽得仔細,耳中隻聽見“稱心如意”四字,視線略掃過宮女們手上托著的金如意玉如意,太子眸中浮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嘲意。
手腕輕抬,秤杆的另一端挑起那金絲繡牡丹富貴的喜帕,明黃的纓絡抖動著,露出喜帕下精致的妝容,兩人視線相對,似乎都在靜靜打量對方。
他眼裏的她,妝容精致端莊,無可挑剔,一雙眼睛卻清亮逼人,若秋水熠熠,是少女獨有的動人,是再怎樣精致端莊的妝容也壓不下的靈韻。
她眼中的他,頭戴金龍戲珠紫玉明冠,更襯得麵如冠玉,恍如仙人,眼角偷偷瞄向他腰上垂下的明黃纓絡,她知道這纓絡上懸的是一塊飛龍在天和田美玉,這玉佩是她親手係在這纓絡上的呢。
他,可曾知道呢?
喜娘將新郎新娘的喜服打了個結,“恭祝太子太子妃喜結連理,早生貴子。”
禮成!
宮女們連貫而出,喜娘最後關上房門的時候緩緩地籲出一口氣,心想,這一天終於結束了。
正這時走廊處跑來一個粉衣侍女,神色焦急,對門外太子的貼身侍從墨竹說了幾句話,墨竹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那侍女跺了跺腳,似乎就要往房門處衝。
墨竹嚇了一跳,忙拉住她,低聲說:“我來我來。”
喜娘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腳步急快地出了園子。
正拿著合歡酒走向床沿的太子聽到門外的動靜,揚聲問:“什麼事?”
門外的墨竹低聲稟報:“殿下,晨妃娘娘急症暈倒了,她的侍女香蘭在門外求見。”
太子皺了皺眉,“請了大夫沒有?”
香蘭的聲音帶著哭腔:“殿下,奴婢正要去請大夫,可是府裏的侍衛說今晚是太子太子妃大喜的日子,府內除引鳳樓外全部宵禁,可是娘娘她,她……”說著竟抽噎起來。
太子沉聲道:“胡鬧!傳本宮的令,速去將胡大醫請過來。”
“太子殿下,娘娘她,她暈迷之中一直叫著太子,嗚嗚……。”
太子將手中的酒放在桌上,打開門,見香蘭正哭倒在地,“晨兒她到底怎麼了?”
“奴婢知罪,娘娘從早晨起來就一直覺得胸口悶,傍晚的時候發作得厲害,一口氣沒接上暈了過去,奴婢也不知是什麼病症。”
“既然早起就不舒服怎麼現在才來回話?”
“奴婢原也是想來稟告太子殿下,可是娘娘說,今日是太子大喜的日子,萬萬不可多生事端,便一直強忍著不適,傍晚時候就暈倒了,嗚嗚,奴婢想去請大夫侍衛又不讓。嗚,奴婢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太子殿下,嗚,求您救救娘娘吧,嗚嗚……”
太子疾步向外走了兩步,忽而想起什麼,轉身對還端坐在喜床上滿臉懵懂的太子妃說:“我去晨兒那裏看看,天晚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先歇息吧,就不用等我了。”
說罷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太子妃怔然張了張紅唇,但她累了一天,又未進食,嗓子裏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她愕然地看著那臨轉身意味深長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頭提著裙擺跟了上去。
遠處是誰家雞鳴?
這一夜,竟是這樣長又這樣短。
清冷的風從門外吹進來,房門輕輕作響,她覺得有些冷,初春的夜風,原也是應該這般清冷刺骨的。
少女眸中清亮的光芒在這夜風中,一寸寸,一寸寸,漸漸熄滅下去。
清晨,天色還有些灰蒙蒙的,惜金惜玉捧著洗漱用品從園內小徑上經過,到主人房間門前兩人互看一眼,心中頓感失落。
房間裏沒有點燈,卻隱隱從紅綃紗糊的窗紙上看到一個纖細的人影。
惜玉用手肘碰了碰惜金,惜金轉而抱怨地看了惜玉一眼。
昨夜太子沒有在太子妃房裏宿夜,反而去了晨妃娘娘的香芷園,如今早已傳遍太子府上下了。
太子妃心裏一定不好受吧!
兩人心中皆惶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就是不肯先出聲。
直到房裏傳來女子清柔的聲音:“進來吧!”
兩人才屏住呼吸推開門,清晨暗淡的光投入室內,顯得霧蒙蒙的。
隻見那新嫁作為人婦的太子妃唐嵐此時坐在窗下的楠木紅椅上,長發未梳,披散及地,身上綾羅珠翠盡褪,隻著一套單薄的素衣素裙。
她一手支在桌上的棋盤上,指尖微托形狀完美肌如凝脂的下顎,另一手隨意執起一子,指尖墨玉精製的棋子閃過一道光華,襯得她手指熒白如雪。
“太子妃吉祥。”兩個侍婢屈膝跪下。
“叮叮——”棋子落入棋盒中發出清脆的聲響,太子妃站起來,衣擺微動,更顯得身姿羸弱,似不勝衣,“起來吧!”
“謝太子妃娘娘。”
唐嵐看著她們手上的水盆毛巾,知道她們是來侍候她梳洗的丫頭,“你們先讓人把這屋子收拾一下。”
因是新房,新事之前熱熱鬧鬧,新事之後寂寂寥寥。
桌上冰冷的佳肴,台上燃殘的紅燭,床鋪裏塞得滿滿的吉祥八果,她在這裏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隻好待在窗前的棋桌旁,自己與自己下了一宿的棋。
“是——”
惜金將水盆放在雕花刺金的洗臉架上,走出門喚了幾個小丫頭進來收拾,她和惜玉二人則為太子妃梳洗更衣。
梳的是朝鳳髻,穿的是正紅衣。
待一切收拾妥當,旭日升起,暖融融的紅光照亮了地磚。
有小丫頭來報:“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吩咐,晨妃娘娘身體不適,這幾天就不來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