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1 / 3)

紀柔荑推窗而望,平靜的碧湖上,隻有幾隻白鶴展翅高飛,宛大的別鶴山莊,終日不見幾個人影。

碧湖別樣幽藍,如此寒冬,竟不結冰。她想起剛才那個猩紅色的詭異夢境,再看看此刻眼前一片的藍,頓時感覺恍如隔世。

走出去,沿著綠柳白堤來至湖邊,白鶴見到生人也不躲避,反而迎了上來。紀柔荑伸手撫摸翎羽,鶴身比她的手溫暖。

“紀姑娘,早。”甜甜的招呼身來自身後,紀柔荑回身,見惟妙拎著一隻小桶遠遠地走來。

在別鶴山莊內,這是惟一一個除了給她尊敬,還給了友善的人。

“早。”紀柔荑回禮。

惟妙衝她一笑,將小桶放下,桶內裝著鮮活的魚蝦,不停地亂竄,引得水花四濺。隻見她卷起袖子,從桶裏撈出條魚,扔在地上用腳跺碎,白鶴圍著她紛紛搶食,一次一條,不一會功夫,整桶魚蝦都被吃得幹幹淨淨。

紀柔荑望著這一幕,頗感興趣地問道:“為什麼要把魚蝦踩爛了再給鶴吃?”

“紀姑娘有所不知:它們隻吃生的食物,而且生食不能用刀砍、切,隻有用石頭砸碎或腳跺碎的才肯食用。”

“還有這麼多學問。怎麼這種粗活要你親自動手?”雖並不太關注,但也知道這位惟妙姑娘身為風寄晚的貼身侍婢,在別鶴山莊內地位很高,幾乎甚於管家。

“哈,這是粗活?這可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活了。少爺最是寶貝這幾隻鶴,他常說這世上隻有鶴是他的朋友。有一次其中一隻生病了,少爺擔心得好幾天都沒睡好,從沒見他為其他事那麼緊張過。所以呀,這鶴可是比人還矜貴哪!”

莫怪他外號叫“鶴公子”,原本以為是形容他生性如鶴般孤高冷僻,原來還因為他愛鶴如癡所至。這樣一個人,傲視天下蒼生,認為隻有鶴才是他的朋友,活該如此寂寞啊。而他之寂寞,還有鶴為寄托,那麼她呢?她自己的朋友又是誰?是什麼?會有嗎?

一時間,紀柔荑有點神思恍惚,連又走來了一個人都不知道,直到惟妙叫了她好幾聲,她才驚愕地抬起頭來,看見惟肖站在一旁冷冷地望著她。

幾乎與惟妙完全不同,惟肖總是一臉冷冷的表情,瞧著她的眼神裏也多了幾分輕視。紀柔荑感覺到惟肖對她有敵意,然而卻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得罪了這位主人身邊的大紅人。

她衝惟肖微笑,惟肖將臉轉了過去,開口道:“姐姐,少爺就快回來了,我們走吧。”

紀柔荑脫口道:“風公子這麼早就出門了啊?”

惟肖橫了她一眼,紀柔荑意識到自己失語,臉不禁紅了起來。幸虧惟妙在一旁接話道:“是啊,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算算時間快回來了。紀姑娘,我們要去準備一下,就不陪你了。你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府裏的下人。”說罷行了一禮,拉著妹妹轉身離去。

紀柔荑在湖邊默立了很長一段時間,唇角輕輕一勾,很是自嘲地笑了笑。沿著湖邊悠悠而行,一路上的風景漸漸由蔥榮轉為荒蕪,不知不覺竟走到了盡頭。盡頭是一處山泉,掩映於藤蔓雜草間,水流涔涔的流向碧湖,難怪湖水從不結冰,原來是活水。

山泉旁邊還有塊小小的石碑,伸手拂去碑上的雜草泥土,上麵刻了兩個字——“咒泉”。

她微微驚詫:這麼美麗的山泉,卻有這樣一個不祥的名字。再看周遭場景,分明人跡罕至,難道主人從來不派人打掃修整這裏?別鶴山莊的一切布景雖然看上去渾然天成,但細想就知必是花費了好一番心思的,而在如此完美的建築之內,居然會有這麼一個被遺忘了的角落,實在令人費解。

手在碑上輕摩,那“咒泉”兩字,蒼勁有力,俊朗清奇,像是出自名家之手。紀柔荑輕輕一歎,站起身正準備回去,整個人突然就震住了。

她身前不遠處,風寄晚靜靜地站在那裏,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站了有多久。

她微微揚眉,想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說。

風寄晚走過來,也伸手撫摸那塊石碑,他沉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悲傷之色。那悲傷,幾近溫柔。

“她們告訴我,自你到別鶴山莊以來,就一直待在房間裏。而你今天第一次出門,就走到了這裏……”風寄晚將目光轉向她,接觸到那樣溫柔而哀傷的目光,紀柔荑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

“這裏有什麼秘密嗎?”雖覺得很失禮,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風寄晚沉默了一下,聲音晦澀:“十五年前,有個女人在這裏投水自盡,她臨死前下了個詛咒。”

她等他把話說完,然而風寄晚卻沒再說下去,他站起來,負手望著遠處,顯得神思恍然。

紀柔荑也把目光望向天邊,青山白雲外,一切都那麼遙不可及。靜謐,是此時最好的聲音。

“你很靜。”不知過了多久,風寄晚忽然說道,“我見過那麼多的姑娘,沒有一個像你這樣不喜歡說話,永遠安靜地存在著,像個虛幻的影子。”

“你不是也一樣嗎?”紀柔荑淡淡而笑,“語言對我來說,像個奢侈的花瓶,透明、脆弱。因為透明,所以可以被人看的很清楚,而因為被人看透了,所以變得脆弱,容易受傷。”

風寄晚回首看她,兩人很有默契地一同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此時日近正午,陽光映在碧湖上,閃爍著點點金芒,看上去很是燦爛。

紀柔荑由衷地讚歎道:“這裏真的很美!隻可惜,少了一樣東西。”

“少了什麼?”

“少了一份家的感覺。別鶴山莊給我的感覺,就像個精致美麗的觀賞品,但僅僅隻供觀賞而已。它沒有溫度,沒有變化,沒有那種讓人見了就恨不得融入、生生世世長住此處的欲望。”

風寄晚的眼珠轉成了漆黑色,濃得什麼情緒都看不見了。他盯著紀柔荑,仿佛想把她看透。就在二人這樣互相凝望之際,一個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少爺!”

轉頭看去,隻見惟肖一臉不悅地從花徑那端走過來,瞧著她的眼神也比往日多了幾分憎惡。

“少爺,江東孔文安孔大人投貼來訪。”一張製作得極為考究的拜帖遞到了風寄晚麵前。

風寄晚有點意外,接過帖子仔細看了一遍:“奇怪,他怎麼會來……”

紀柔荑知趣地欠一欠身,“我回房去了。”

風寄晚想了想,叫住她,“等等!”

他走到她麵前,放低聲音道:“明天,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紀柔荑抬頭,風寄晚的眼神中別有深意,似乎明天此行並不簡單。她輕輕頷首,答道:“好。”

旁邊惟肖的臉一下子變得灰白。

這一夜的夢境迷離蕭索,整個人像浸在溫吞吞的水中,渾身懶洋洋地提不起任何精神。然而總有一種莫名的警覺,時時刻刻壓在心上,提醒她有些事情不該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