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致將唐暄的事告訴了她。
百合身上的傷口仍是疼得厲害,此刻卻又突遭這樣的打擊,心裏的傷痛可想而知。
唐暄的所作所為都不是最令她難過傷心的原因,與他一番相處,他對她是利用也好欺騙也好,到此時也沒有追究的意義了。
真正讓她灰心失望的,是唐暄為了執行任務,情願眼睜睜看著她衝進火場,一起被燒死。
雖然後來,是他衝進來救了她。可是後來的覺悟,並不能掩蓋他下決定時的狠絕。
可見她在他心目中,並無什麼真正的意義和分量可言。
現在要帶她走,是因為見她燒殘了胳膊,所以覺得愧疚是嗎?
玉致見她神情倔強,忍不住勸道:“他也不過受人指使,你這又是何苦呢。這皇庭內院,留下來都是危險和是非,如今有人願意帶你走,便走吧。”
百合眼淚汪汪,回道:“小姐,你是嫌棄奴婢殘了一隻手,無法再照顧你嗎?”
玉致歎著氣為她擦幹眼淚,聽著這樣的話,隻覺得心裏一陣哀傷,也不敢再勸她了。
唐暄終究是一個人離開了。
冬暖閣的一場大火,引來後宮眾人幾多關注,不過想找個借口應付過去也十分簡單。
都是太子在負責應付,玉致此時並沒有心思理會那些流言蜚語。百合還在養傷當中,她對百合有感激也有憐惜,所以整日待在房中全心全意照顧著。
被火燒掉的房間,已經找了人來修葺,尚未完工。
住進了旁邊的廂房,屋子的朝向不好,寒氣頗重。逢上天晴日暖的天氣,玉致就吩咐人把搖椅擺到園子裏,然後拉著百合一同去曬太陽。
宮中生活無聊,玉致如今僅存的愛好大約也隻剩放風箏了。
那風箏還是百合給她糊的,兩翼的顏色已經有些褪去。
玉致拿著風箏遞到百合麵前,笑道:“你瞧,都成這樣了,所以你手上的傷得快些好起來,我還等著你給糊個新的呢!”
百合手腕的地方骨頭已斷,如今雖然已經接了回來,以後做事隻怕也要留下些遺症。
她知道小姐是為了讓自己寬心,強作笑顏地回道:“那是自然,一般人哪有奴婢這樣的好手藝啊。”
二人正閑聊著天,廊簷下有個宮女跑了過來,揚聲稟報:“蘇姑娘,殿下請您去書房一敘。”
玉致回頭望去,應道:“知道了,我隨後就到。”
她轉回頭來,不忘叮囑一句:“等一會湯藥送來,不要又吃一半倒一半,知道嗎?”
太醫開的藥實在太苦,百合有幾次都是偷偷倒掉了大半,被玉致給看到了。
“知道了,好小姐,您幾時也變得囉嗦了呀?”
玉致佯裝瞪了她一眼,起身隨在宮女身後離開了。
百合看著她的背影,目光裏有幾分悵惘之色。
從入府為奴的那一日起,奴婢的命運就是和主人聯係在一起的。隻要小姐一日還在這宮中,她就要隨侍左右,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庇護周全。
這才是她畢生最大的幸福。
其他的,不要再想,也不必再想。
原來是恭善王爺從屬地來到了京城。
恭善王常年居住邊塞,名義上受天朝統轄,實際卻是獨居一方為王,這些年與京中少有走動。所以這一趟他突然來到京中,皇上那邊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恭善王說是為了探親而來,進到宮中之後卻向皇上提起了先前太子領著玉致去草原的事。他說他跟玉致一見如故,對她十分喜愛,很想再見一麵。
太子將消息告訴玉致,見她麵露疑惑之色,便笑了笑說:“王叔性情豪爽,你也是見識過的。他既是與你投緣,就去見見他吧。”
之前初次見麵的時候,恭善王對她表現出來的親近態度已經令她有些生疑,這一次又這樣指名道姓地找她,真讓她懷疑他這一趟京城之行,是不是就是衝著她來的?
不過皇上的旨意下來,她自然是要去的。
“好,我會去。”
“父皇今晚在百花閣設宴招待王叔,你回去梳整一下,隨我一同去。”
玉致表麵點頭稱是,心裏卻不由有些哀怨。這樣冷的晚上,真是不願出門啊。
可是想起自己的身份,以後應付這種場麵的日子隻怕將會是綿延難絕了。
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更是讓她感覺身心疲憊。
怎麼看,她的心態都無法與這皇庭內院相融合,真不知將來那漫長的日子該如何度過。
讓她自此老死宮中,這樣的人生,她當真就能夠甘心接受嗎?
她聽著心裏的聲音,分明有一個聲音在清楚地告訴著她,她是不甘心的。
觥籌交錯,樂聲悠揚。
恭善王為人爽快,入了宮廷,也將他在草原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習慣帶了來。
皇上與他之間的感情甚篤,所以絲毫也不介意這些,也是難得一見露出爽朗的笑容。
玉致其實還是頭一次見到皇上。她入宮這些日子,為了拖延婚事,尋了各種借口推搪。
皇後將她正式引薦給皇上,皇上用慈愛的眼神看著她,直讚她是一個美人兒,亦誇讚皇後好眼光,太子好福氣。
玉致也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場合,心裏實在是別扭,也擔心自己應對得不夠得體。通常這種情形下,怕失言就少說話,努力維持著得體的笑容就可以了。
她安靜地坐在太子身旁,發現坐在對麵的恭善王爺,已經不止一次在偷偷打量她。
那眼神裏分明隱藏了什麼心思,看得她渾身不自在,連帶著心情也變得緊張起來。
太子進退得宜,臉上始終掛著溫然的微笑,向長輩們敬完酒,側目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他自然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而這一切都是在預料之中的。
恭善王叔那樣銳眼如針的一個人,偏又對當年的那段兒女情長念念難忘,所以他看到玉致時的反應,很正常。
“東西不合胃口嗎?我見你吃得很少。”他側過身,關心地詢問一句。
這種場合下,能吃得下去才怪了。
不過玉致也知無法中途離席,隻有蹙眉掩飾道:“有一些頭疼,不知是不是之前的風寒還沒有好。”
她的身子早不似幼年時那般孱弱,來了宮中之後,偶感風寒卻成了她的一個不怎麼高明的借口。
“你若是覺得不舒服,我就向長輩們稟告一聲,然後送你回去吧。”
玉致聽他這樣說,心思開始有些動搖了。能走自然是最好,怕隻怕落得一個不識大體的罪名。
另一邊,恭善王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朗然一笑道,話卻是對著皇上說的。
“不知為何,我跟玉致一見如故,倘若皇兄跟皇嫂不介意,我倒想認她做個義女。”
他此話一出,在場的每個人臉上都閃過了異樣的神色。
皇帝高興的是他的主動親近,這與國家穩定來說自然是好事。
皇後的心中則是暗暗一喜,因為事情完全是按照計劃中在發展。
太子眸光微沉,不露聲色地看了身旁的玉致一眼。
玉致怔了一怔,一時不知應該作何反應。
還是皇後圓融,立刻接了一句:“王爺見外了,承蒙王爺不嫌棄,這也是玉致的福氣。”
她轉過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玉致一眼。
玉致明白她的意思,起了身,朝恭善王施了個禮,從容道:“女兒拜見義父。”
散了席,各自回宮。
玉致與太子剛踏出殿門,就聽到身後傳來恭善王的聲音。
“留步!”
他一步已經追了上來,笑容溫和地說道:“既然是認了義父,那為父也應該贈你一個物件當作見麵禮。”
玉致直覺想要拒絕,就見他已經將掌心裏的東西塞了過來。
物件觸及手心時,尚透著一絲溫熱,展開一看,原來是塊半月形狀的玉佩,看質地便知十分的名貴。
“義父,這應當是您隨身的東西吧,我不能收……”
恭善王見她拒絕,神情裏竟露出了一絲悵惘之色。
太子在一旁溫言勸道:“王叔既是想將它贈給你,那就收下吧。”
他伸出手,將玉致那隻攥著玉佩的手握緊,轉對恭善王說:“時候不早了,王叔也請早些回宮歇息吧。”
玉致見太子神情堅定,恭善王也是誠心要贈,她也不好意思再過多推辭。
恭善王點了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我也回宮了。”
他轉過身,立刻有宮女迎上前來,執了宮燈在前方引路。
穿過回廊,他下意識停住了腳步,轉身回望,看到太子跟玉致二人已經相攜離去了。
今日的一番相處,更加篤定了他心中的猜測,而不出意外,應該很快就會得到答案了。
重新邁開步子,朝前走去。
身後卻急匆匆奔來了一名宮人,恭敬地叫住了他。
“王爺請留步!”
恭善王停下腳步,轉身望去。
那名宮人垂首上前,遞來了一樣東西,“啟稟王爺,皇後娘娘有封信給您。”
恭善王淡淡一笑,臉上也未見有意外之色。他就知道,答案來了。
他將信接過,緊緊握在掌心,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