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錦棠無聲一笑,問道:“如果知道,那日就會表現得矜持一些嗎?”
玉致懶懶一笑,揚眉道:“當然不會。”
眼眸轉了轉,看向眼前的人,他似乎自始至終都能維持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一時玩心起來,她實在有些想看看,他會不會有張皇失措的時候?
眸光流轉,眨眼間扮作風情萬種的姿態,睨了他一眼,輕聲道:“玉致心中其實有些好奇,如殿下這般倜儻風流的人物,什麼樣的女子才能真正入得了你的眼呢?”
她眨了一下眼睛,身子也往他跟前湊了湊。
不料對麵的人卻坐著不動,隻是淡然一笑,神色自若地倒了兩杯茶,放了一杯在她手邊。
玉致見他如此反應,自己也料想大約是戲演得太爛,人家根本不上當。
頗為遺憾地歎了聲氣,搖頭道:“看來是平素見慣了這樣的陣仗,居然嚇不跑你……”
他不由失笑一聲,揚眉問:“你的目的其實是要嚇跑我嗎?”
玉致自然不肯承認,表情無辜地回道:“我的目的明明是在與你示好,想與你建立親近的關係,你沒看出來嗎?”
他搖了搖頭,自然是沒看出來。
“唉,你的態度也太傷人了。既然如此,索性不說了。”
指控完,她也不再跟他糾纏,起了身朝床榻邊走去。
他見她要入榻休息,便也隨著起了身,留下一句:“有什麼需要就說一聲。”
謹守著禮數,他已經轉了身出門去。
玉致坐在床沿上,看著他的影子映在窗紙上,一路走過去,終於消失不見了。
她想著剛才的一番相處,他似乎永遠都是一副溫顏笑語的模樣。
連朝堂上下與他相處甚久的人都直說他脾氣溫吞和善,為什麼她卻總覺得,他的溫和笑容底下,應該是要掩藏著一絲銳利鋒芒的?
因為沒有一個善良的人,能夠在暗流洶湧的宮闈中平安生存下來。
如果宮廷的天空是黑色的,那麼在它底下生活著的人們,必然是要與之同色,才不會顯得突兀,不是嗎?
也許,當真是她太多心了?
可是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呢?如果她已經打定了心思不與他扯上牽連,那麼不管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她都不應該放任自己對他產生太多的好奇。
明哲保身,她既然怕惹麻煩,就要時時刻刻記住這四個字。
婢女掌了燈,主仆二人一前一後踏入房中來。
仲錦棠在書桌後落了座,抬頭問道:“我不在宮中這段日子,如何?”
唐暄自然知道他詢問的是什麼事情,據實回道:“一切如常,蘇姑娘的風寒似乎一直都沒有好,連房門都很少出,皇後娘娘那裏更是一次也未曾去過。”
桌後的人聞言蹙起了眉,“太醫那邊怎麼說?”
“太醫說,蘇姑娘是不習慣北方的氣候,沒有幾個月,這水土不服的毛病隻怕好不了。不過屬下卻覺得,太醫院那邊的人,素來隻說中庸的話辦得體的事,不願意說真話得罪人。”
仲錦棠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是說,她在裝病?”
唐暄的表情裏露出肯定之色,回道:“屬下覺得多半是如此。”
裝病,應當是為了躲避。是躲避他,還是為了躲避母後?或者是,當真想避開這樁婚事嗎?
“那邊的情況,你仍要多留意一些。”
唐暄俯首稱是:“屬下明白。”
沉吟了片刻,他心中有了決定。
“遣個人去通傳一聲,就說京郊的楓葉紅了,我邀她一同前去遊賞。”
先前他示意母後不要插手管這件事,是因為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一番計劃。
與其讓她在皇命難為之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嫁給他,不如趁著她提出的這半年時間裏的相處,得到她的一顆芳心。那樣即使到了將來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事態也會容易控製一些,不至走到決絕的那一步。
不過,一番相處之後,看得出她是一個頗有主意的人,看似有些愛玩鬧,卻並非當真就是小孩心性。所以若想得到她的傾心,隻怕還要多動些心思了。
秋高氣爽,是個出遊的好天氣。
玉致一早便起了身,瞧見屋外有暖陽當空,心情越發好了起來,連連催促著百合快些整理,好早些出門去。
百合在房中幫她收拾幾套換洗的衣衫,忍不住道:“小姐,這段日子以來你一直裝病,現在一聽到出門玩兒病就好了,不怕引起殿下的懷疑嗎?”
玉致眨了下眼睛,答得無辜:“正是因為一直病著,才要出門散散心,殿下多半也是清楚這個道理,才會百忙中抽空相邀的吧。”
百合就知道,論說歪理的話,誰也不是小姐的對手。
主仆二人正閑聊著,太子那邊派了人過來詢問,問是否已經準備妥當。
百合還待再收拾幾件衣衫,被玉致隨手丟了回去,“又不是要去一年半載,哪裏需要這麼多衣服?”
回頭朝門外應了一聲:“去回殿下的話,就說我即刻便到。”
一路行至錦和宮門外,太子果然已經恭候在台階下。
隻是玉致左右一瞧,也隻瞧見台階下立著兩匹高馬,再無其他。
皇權貴胄出門踏遊,不應該都是浩浩蕩蕩奴仆隨行的陣仗才是嗎?
她壓下心中的疑惑,步下台階去。
太子一身利落勁裝,手執馬鞭,牽過其中的一匹馬朝她走了過來。
他對她微笑,將手中的韁繩遞給了她。
玉致卻並沒有伸手去接,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我還在病中,似乎不宜騎馬出行吧?”
仲錦棠心中自有一番定奪,明眼人一瞧便知她並無大礙,唇紅齒白麵帶嫣色,哪裏有半分纏綿病榻的影子?
不過麵上他依舊維持著禮遇的態度,“我原以為習武之人會更願騎馬出行,確實忘了考慮你尚在病中。”
玉致聽得他說“習武之人”那四個字,心中實在慚愧。憑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太子殿下可真是舍得謬讚。
“一病數日,也是想出門透透氣,才強撐著出來的。”她以手撫額,佯作頭痛狀。
雖說太子已經歸來,裝病這種小把戲不可再用,但如百合所言,總不能說痊愈便痊愈了,隻會招來懷疑。
太子似乎也不懷疑她的話,點頭道:“既是如此,我遣人去駕輛馬車出來。”
宮人得了命令,前去駕車了。
他們這邊正候著,遠遠的青磚路上,卻有人騎馬而來,漸行漸近。
來人一掠韁繩,縱身躍下馬背,笑聲也隨即傳來:“二哥,這是要出宮去嗎?”
太子神色溫然地笑了笑,回道:“今日天氣不錯,便想著去京郊賞一賞楓葉。”
四王爺的目光停在他身後的玉致身上。
玉致見他正打量自己,便從容地對他福身施了個禮:“見過四王爺。”
四王爺亦是有禮地回道:“想必這位便是蘇姑娘了,蘇姑娘無須多禮。”轉而對太子笑道:“既是出門遊玩,不介意多加我一個吧?”
玉致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簾打量了他一眼。
外界都言四王爺與太子的感情最好,如今乍一瞧也確是如此。不過他的宮殿離“錦和宮”也不算近,每每有太子殿下的地方,他卻總是出現得那麼及時。這份兄弟情深,未免深得太過幾分刻意,讓人不懷疑也難。
不出意外,太子永遠一副溫和態度,笑道:“難得碰上,你若是無事就一同前往吧。”
為玉致特地準備的馬車已經收拾妥當,未再耽擱,一眾人等啟程上路。
馬車裏,百合掀開簾子探看前方的情況,然後撤身坐回玉致的身旁。
她壓低了聲音,沒好氣道:“這四王爺也真是不識相,宮中上下誰不知小姐與太子殿下的關係,他這樣突然跟來,算怎麼回事呀?”
玉致不甚在意地笑,話裏有話道:“多個人同行誰說一定就是壞事,我倒覺得四王爺是個有意思的人。”
好奇心雖然是個不太好的東西,但人在特殊的情況下,就會不由自主地放任了它。
她原是抱定了心思不要理會宮廷中的任何人與事,可是置身其中,加之太過閑賦無聊,所以還是不由自主地將關注的心思放在了太子身上。
入宮那夜她便覺得這個四王爺是個頗有心思的人,今日再見,越發篤定了她的這個認知。
雖然她心懷遠離的心思,但也知那樣的日子幾乎是遙遙無期的。
既是一時半會她也離不開,權當是打發時間,她並不介意去見識一下,這所謂的宮廷深院裏兄弟相爭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