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伊人如霜(1 / 3)

公主難伺候(宮係列)(薇姿)

引子

天邊仿佛燃燒著烈火,被夕陽暈染成血紅色,絢爛流麗的雲彩映在山巒之間,仿佛披上金色的霞衣。

如夢崖頂,風聲獵獵。

站在崖邊的女子,背身而立,長發飄逸如雲,一襲素白長裙,風揚起衣袂飄飄,薄衫下的身形顯得分外纖細,似乎一眨眼,就會被吹落崖下,叫人觸目驚心。

她手執一管橫笛,正在嗚嗚咽咽地吹。

“今古河山無定拒。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從前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明明是淒涼哀怨至極的悲音,可是隱約竟夾雜著鼓聲、金戈聲、戰馬嘶鳴,一時間,恍若置身在沙場上,兩軍對壘,殺伐四起、塵煙滾滾、四麵楚歌、英雄末路。

一曲終了,女子慢慢轉過身來……

“野薰!野薰!”有人將沉浸在夢境中的他推醒,是白發若霜的老父親,穿著灰色的粗布褂子,身上充斥著濃濃的藥味。

“挽香樓的綠珠姑娘病了,你過去瞧瞧。”

蔚尹野薰睜開眼睛歎了口氣,抹去額頭細密的汗珠,又被打擾了,這個夢每次都做不到最後,所以總是看不到夢中女子的臉,隻有那幽怨的笛聲似乎還在耳畔回響。

“又是挽香樓啊,您不覺得總讓兒子去那種地方,不大好嗎?”他嘀嘀咕咕地下床,套上鞋子。

鬆木支的木板床因為他的動作吱吱扭扭作響。

“嗬嗬……”蔚尹山翻個白眼,輕撚著花白的胡子,拉長了調子陰笑,“那我去好不好啊?”

蔚尹野薰無可奈何地歎道:“我去,當然是我去。”他垂頭喪氣地提起藥箱,磨磨蹭蹭推開灰木門,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看著他單薄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蔚尹山搖搖頭,慢條斯理地走到桌旁坐下,看著上麵的半局殘棋,露出苦惱的神色,拈起一顆棋子,半天還猶豫不決。

白花花的陽光,刺得蔚尹野薰眯了眯眼睛。

正是驕陽似火的八月,大梁郡雖然位於西北邊陲,依然酷熱難當。

黃土路兩邊的槐樹葉子早已覆蓋了厚厚的黃褐色塵蟎,灰頭土臉地耷拉著,鳥兒也有氣無力地躲在枝葉裏,一聲不吭。

蔚尹野薰蹙緊眉頭,又歎了口氣。半月前,他去挽香樓看診,遇到一個仗勢欺人的嫖客,一時看不過眼,就冒充小廝給他送了一壺加了佐料的茶,後來才知道,那個被他捉弄得好幾天都要跟茅房保持親密接觸的嫖客,居然是京師守備的公子。

蔚尹野薰暗暗有些後怕,希望別惹出什麼麻煩才好。

畢竟,在這北宴國都城大梁郡,他,蔚尹野薰,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漢人少年。

北宴大部分都是身材剽悍的通古斯族人,漢人隻占很少一部分。

即使和同齡漢人相比,蔚尹野薰也顯得過於單薄了些,幸好因為經常在野外奔波,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和通古斯族人微褐色的肌膚倒有幾分相似。一雙漆黑晶亮的瞳子,是他整張臉上最大的亮點,讓他看起來俊俏不少,可是,隻要套上那身肩頭打著補丁的粗麻布衣服,再清秀的容貌也掩飾不了他隻是個窮小子的現實。

所謂民不與官鬥、貧不與富爭,這個道理他自然明白。

雖然北宴也有土生土長的漢人,蔚尹野薰卻不是北宴人,他三年前為了尋找父親來到此地,就此落地生根。至於當初背井離鄉的理由,父子兩個都極有默契地諱莫如深。

在大梁郡,父親是個赤腳大夫,不喜歡見人,終日窩在房裏看書,或者自己和自己下棋。

而蔚尹野薰每日采藥、看病,忙忙碌碌,過得倒也充實。

病人大多是十裏八鄉的窮人,所以診金收得也很低,遇到手頭困難的,賒欠、免單更是家常便飯,因此父子倆的生活一直都很拮據。幸而蔚尹野薰是很容易滿足的人,他覺得現在的生活也挺好,當然,如果再有些錢,那就更完美了。

滿臉橫肉的守備公子一步步逼近,蔚尹野薰顧不得還放在桌子上的藥箱,一步步後退。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運氣差了怎麼避都避不過。

剛剛給綠珠開完藥方,這個守備公子就風風火火闖進來,興奮得兩眼蹭蹭冒著綠幽幽的光,“你個香蕉芭樂的!老子終於逮到你了!”

什麼“逮”,我又不是老鼠。蔚尹野薰心裏嘀咕,臉上卻堆著諂媚的笑,慢慢向門口挪過去,嘴裏說著:“我為什麼要逃啊,見到公子很榮幸呢。”

“那正好,見到你老子也覺得很慶幸!”守備公子閃身堵在門口,表情陰森森的,“今天咱們好好算算賬!”

“不知道公子要跟我算什麼賬?”清了清嗓子,蔚尹野薰幹笑道,兩人距離越來越近,守備公子伸出手,長長的指甲閃爍著青白的光澤,乍一看,好像猛獸銳利的爪子。

眼看就要搭上自己的肩頭,蔚尹野薰厭惡地縮了縮身子,慢慢攥緊拳頭。

“你說什麼賬?!”守備公子咬牙切齒地道,“上次你給老子衝的好茶!”

“嗬嗬,服侍公子是小人的榮幸。”蔚尹野薰幹笑。

“是嗎?”守備公子的聲音好像從齒縫中硬擠出來的,一把揪住蔚尹野薰的領子,還沒等攥緊,蔚尹野薰突然向他撞過來。

守備公子猝不及防,“嘭”的一聲摔倒在地,呲牙齜嘴痛得直哼哼。

蔚尹野薰趁機奪門而逃。

後麵傳來守備公子怒不可遏的大吼:“混賬!今天你死定了!”

一踏出房門,蔚尹野薰就知道不妥了。

四個身強力壯的彪形大漢鐵塔似的佇立在麵前,臉上殺氣騰騰的,拳頭都攥得咯吱咯吱作響。

蔚尹野薰心裏大呼形勢不妙,腦子裏飛快地權衡一下,向他們身後瞄了瞄,突然張大黑琉璃似的眼瞳,驚叫道:“哎呀!彩鸞姐姐!你怎麼沒穿衣服就跑出來啦?”

四個大漢齊刷刷回頭,蔚尹野薰趁勢拔腿就跑。

跑到樓梯口,一眼看到下麵拐角處守著兩個漢子,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你倒是跑啊,老子看你今天能不能飛到天上去?”逼緊的嗓音在身後響起,蔚尹野薰頭皮一陣發麻,轉過頭,守備公子柿餅似的臉闖入視線,後麵跟著那四個壯碩的鐵塔。

前有惡狼、後有猛虎,蔚尹野薰一邊往旁邊退,一邊賠笑臉,“上次純屬意外,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何必跟我這麼一個不懂事的窮小子計較呢?”

“嗬嗬……”守備公子陰惻惻地笑,“現在知道怕了?可惜太遲了!”他惡狠狠地說著,揮拳砸過來。

蔚尹野薰霍地偏頭避開,騰身攀上欄杆,臉上故意露出畏怯的神情,語音也微微打顫:“你,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你跳啊!老子就怕你沒那個膽子!”守備公子當然不信他真的敢跳。

蔚尹野薰向下看了一眼,七八丈的高度,下麵就是街麵,雖然沒有搭腳的地方,不過……他揚了揚眉毛。

“你怎麼不跳呢?倒是跳啊!”守備公子抱胸冷笑。

蔚尹野薰淡淡瞥了他一眼。

“老子沒工夫陪你泡蘑菇!快點過來!”守備公子厲聲喝道。

嘴角噙著一絲似有若無的譏誚,蔚尹野薰突然縱身躍下。

守備公子沒想到他真的會跳下去,吃了一驚,抓一把沒抓住,眼看著蔚尹野薰直直墜落下去。

從天而降的會是什麼呢?

雨、雪、冰雹、劈下的閃電……人們偶爾也會說天上掉餡餅、掉金元寶……

但是涼伊月從來沒有想過,會從天而降一個人。

她從挽香樓樓下經過,正和若子楓說著話,冷不防一個人影從天而降,她本能地張開手臂……

街麵上響起一片尖聲驚呼:“有人跳樓!”

“不要!”

“哎呀!”

“媽呀!”

“天哪!”

“……”

蔚尹野薰感覺自己被什麼托了起來,臉頰緊貼著的部位溫軟舒適……

他抬眼,一時間隻覺得天旋地轉,心髒如擂鼓般狂跳不已,恍若置身在夢中。

他竟然……竟然被一個女子抱在懷中,那是個極冷豔的女子,挽著簡單的斜雲髻,烏黑的發絲在陽光下閃爍著流麗的光澤,鬢角斜插一根翡翠鏤空鳳簪,鳳嘴銜著的水晶珠鏈迎風微微晃動。纖眉彎若春柳,澄澈如水的眸子迸射著犀利冷銳的鋒芒,白衣賽雪、盤扣繁複,襯著若霜姿容,端麗冷豔得難描難畫。翻飛的袖擺領口處都繡著極為華麗的龍鳳戲日圖案,周身彌散著一股尊貴之氣,令人不敢逼視。

蔚尹野薰素來機靈百變,可此刻竟覺得呼吸急促、麵紅耳熱,慌亂中連掙脫都忘了,隻迷茫地看著她,腦子裏好像堅果的硬殼被瞬間擊成粉末,攪成糨糊,又好像有無數道焰火在眼前劈裏啪啦綻放,她的若霜姿容籠罩在炫目的光彩裏,模模糊糊地看不大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