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望著眼前這位一回府便倚在榻上閑適地嗑著瓜子的主人,心中隱隱有些明白了三皇子為何會斷言他絕無成帝的可能。
“在想什麼?”金九霄瞥了眼一臉若有所思的青染,放下手中未嗑完的瓜子,輕輕拍去掌間的殼屑。
“該怎麼當好你的侍官。”她看著這個笑容懶散的皇子,猜想他或許是那種連稱霸的野心都懶得去有的男人。
金九霄掃了眼青染,隨手抓起一把瓜子塞入她手中。
麵對青染一臉的不解,金九霄無奈道,“你該不會連嗑瓜子都不會吧?”
“會。可是為什麼?”青染看著手中的瓜子,不懂金九霄用意為何。
“你不是想當好侍官嗎?現在本皇子給你指令了,你依言完成就是個好侍官。”他頓了頓,繼而補充道:“至少今天算是好侍官。”
陪主人聊天嗑瓜子?這根本連帥府中的府奴都不如。
“我入宮不是為了這個。”她將瓜子放回果盆。
“那是為了什麼?”金九霄饒有興趣地反問。
“是為了……”
“不會是為了親自挑選一位皇子為夫吧?”他自說自話地打斷她。
這個四皇子在開什麼玩笑,她若是要嫁皇子,還何苦費這許多周折,隻要乖乖在帥府等到來年大典便是。
“侍官不能嫁娶的道理卑職還是明白的。”
金九霄微微眯起雙眼,細細地打量著青染。
“四皇子?”她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他不笑時,眼神深邃得讓人不敢正視。
“做我的皇子妃如何?”他忽然開口問道。
“什麼?”她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這位古怪主人的思路。
他自睡榻上立起身來,與恭候在睡榻旁的她咫尺而立。
“這雙青眸……”他望著她的眸,“我竟然想挽留這雙青眸。”
對上他瞳中那片柔和的金色,她的腦袋一下子空白成一片。
他伸出右手,輕輕撫摸著她清秀的容顏,金黑的瞳中有讓青染不敢相信的溫柔在浮動。這樣的眼神她曾在那雙黑瞳中見到過。
不。她打了個冷戰。墨霜鍾當時眼中含著的是眷戀,可眼前這個人?怎麼可能?身為侍官,之所以終身不能嫁娶除了要全心護主,恐怕更多的是要杜絕和主人之間產生情感糾葛!
眼前這一切,莫非是他的試探?
她連忙矮身移向一旁,垂首抱拳道:“卑職對四皇子,不,對任何皇子都無覬覦之心。請四皇子放心。”
他不知道他的容顏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嗎?即使對他並無非分之想,單單是被這樣一張俊美的臉孔深情注視著都足以令人目眩神暈。這樣的試探,她此生都不想再嚐第二次。這種不由自主被吸引的感覺實在是太過可怕。
金九霄看著目露驚色的青染,笑著收回了右手,“看來你還真是鐵了心要當侍官。那也好,就一起等待吧。”
等待?她不知他所說的等待是指什麼,但看到他正目色凝重地望向窗外的落日,隱隱覺得將要來臨的定然不是會尋常之事。
門外忽然傳來咚咚兩聲響。
“月痕嗎?進來吧。”
金九霄聲音剛落,一位穿了鑲著金邊褐服的男仆已經邁著小心的步子垂首走入屋內。
“四皇子,一切已打點妥當。”那男仆一開口,沙啞如鬼淒的聲音如同利器般折磨著雙耳。
青染下意識地打量了一眼這位名喚作月痕的男仆,在那身金邊褐服下隱隱藏著的應該是一副極具力量的身軀。她從小跟隨爹在軍營長大,隻一眼便能看出對方的實力。眼前這個月痕若是練武的話,定是以一敵百的悍將。
“這便是新來的侍官。你該知道怎麼做了。”金九霄吩咐完,雙瞳又轉向青染,“月痕會帶你去你的房間。”
青染點了點頭。今日發生的一切太過突然,她也委實需要單獨靜一靜。
“去好好睡一覺吧。明日需要你養足精神去麵對。”他淡淡吩咐道。
看來明日至少不會無聊到待在房內看他嗑瓜子了。
默默跟著月痕離開了金九霄的房間,穿過庭院,一路沿池塘而行。
“四皇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青染忽然出聲打破沉默。
“你覺得呢?”月痕啞聲反問。
“琢磨不透。”她搖頭。
他冒充三皇子將自己收作侍官,應該說是相當卑鄙的人,可相比三皇子的狹隘霸道,他又坦蕩蕩得仿佛正人君子。他武功卓越,慵懶散漫,時而深沉時而無聊。她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複雜的人。
“嗬嗬。”沙啞的笑聲淒厲刺耳,“或許吧。”
月痕這是認同自己的說法還是對自己的形容感到可笑呢?看來自己不僅遇上了一個琢磨不透的主人,還遇上了一個琢磨不透的男仆。
在月痕的引領下,青染隻覺越走越荒涼,原本的庭院池塘漸漸消失不見,甚至連隨處可見的花草樹木都被亂石雜草取代。
當月痕站定在一間白色屋外時,青染不由一愣。該不是讓自己今晚就住在眼前這由大塊大塊普通石頭堆砌出的簡陋石屋內吧?
“今晚就請侍官大人在此歇息。”月痕的話印證了她的懷疑。
月痕邊說邊自懷中取出鑰匙,插入鎖住門栓的漆黑鐵鎖中,轉了幾轉,才好不容易打開那把已經生出鏽斑的暗黑門鎖。
看來這是一間廢棄已久的屋子。雖說四皇子府比之三皇子府的處處金光燦燦的確是簡單樸素了不少,可也不至於讓自己睡荒郊石屋吧。就算普通族係人家招待客人也至少還有客房可睡。
石門被拉開後,撲麵而來的陰冷氣息讓青染越發確定這裏已經年久無人居住。
月痕熟門熟路地伸手探入屋內,由內壁取出一個火把點上,複又插回屋內石壁上方的凹槽內。
天還沒黑竟然就要用火把照明了?青染根本無法想象屋內會是怎樣的光景,不抱希望地看了眼屋內,卻意外於火光下那寧靜古樸的布置。
石桌上有個小小的石雕花籃,籃內各式鮮花被雕得栩栩如生,石床上鋪著厚實的毛皮墊和白淨的棉被,床邊的小石凳顯然也是出自巧匠之手,鏤空的凳身像是一塊玲瓏石般通透。
“侍官大人,這裏是些食物和水。這裏是供您換用的衣物。你可還有什麼需要?”
她搖了搖頭。仍然為自己竟然被安排住在這間小石居中大感意外。
見青染別無所需,月痕道了聲:“那大人請自便。月痕回四皇子處回命去了。”
石屋。
她心中隱隱有想笑的衝動。怎麼會有這樣的安排,那個金九霄果然是個奇怪的人。
青染正想著,忽聽得鐵鎖穿過門栓被鎖緊的聲響。
月痕將門由外麵鎖死了?為何要將自己反鎖在這石屋內?難道是要囚禁自己?可這裏的食物和水隻夠維持一日。是不是月痕順手將門鎖起,忘記了自己屋內?
“月痕。月痕。”她連忙去敲門想提醒月痕自己還在屋內。可這石塊堅厚無比,豈是她一雙拳頭能撼動的。
眼見奈何不得這扇石門,她索性放棄。轉身去看火把所在的地方,發現原來火把旁還放了好幾個火拾子備用。連忙取了兩個放進懷中,並順手將火把自牆上取下,將它當作照明燈籠般握在手間,又借著火光將屋子看了個遍,確定自己沒有出去的可能時,她回到石桌前,將火把插入到桌上那個花籃石雕中,胡亂吃了些饅頭。
不自禁地就想起了那個冰雪天。漫天白雪間,她被一抹明亮的黑色所吸引。那個身騎黑色駿馬的男子隻是淡淡一瞥,便從此顛覆了她的世界。
雖然已事隔多時,她隻要閉上眼,還能清楚記起初遇時的他。即使是額前散落的發縷和眼角細細的紋路,都一清二楚。
望著四麵石壁,她心中暗暗問自己,真的還會再遇見他嗎?
呆呆地想了許久,睡意漸漸來襲,吹了火把,爬到床上。右手習慣性地撫上牆麵,慶幸這床是靠著牆的。這是幼時遺留的習慣。那時年幼的自己右手隻要碰到睡在左側的娘親,便能安然地睡到天亮。後來,娘親沒了,但習慣卻改不了,她隻有撫著左側牆麵才能安睡。因而她床的左側永遠是貼著牆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