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幸好現在是四月,要是寒冬臘月,或是三伏炎日的,我看你還說不說得出這種話。”
迦洛眼中閃過一抹奇光,整個人頓時看上去便有了幾分落寞之態。卞胥看得心中一動,沒來由地覺得有所不安,正微感內疚時,便發現迦洛又朝他走了幾步,他立刻向後跳開,大叫道:“停!不許走過來!”
迦洛揚了揚眉,臉上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來。
“那個……咳,我不是說了嘛,我不要和你這樣的倒黴鬼站一塊,會連累我的……”卞胥的目光四處遊晃著,開始辯解自己的失態。
迦洛輕輕笑了一笑,道:“真奇怪。”
“呃?奇怪什麼?”
“真奇怪你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現在我不是和你玩遊戲,你可以喊停就停。你究竟是從哪得來的自信?”最後一個音終止在卞胥的耳旁,情景重演,他再次躲避不過迦洛飄忽詭秘的身法,被他扣住了手腕。
“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麼辦法能在短短的一個時辰內便衝開了我點的穴道,很明顯你比我以往見過的任何對手都要狡猾,我不再放心把你交給那些龍門的弟子們帶回去,所以——”迦洛停了一下,道,“我要親自押你去龍門。”卞胥被他扣著手腕,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隻能跌跌撞撞地跟著他走,沒走幾步,他便狠狠一跺足,大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沒有你選擇不的權利。”
“你這個混球,臭烏龜,王八蛋……”一連串的髒字從看似剔透的唇裏吐了出來。迦洛突然止步,卞胥沒有堤防,整個人就撞到了他身上。
抬起頭時,那張一直笑得溫文溫和溫情的臉,此刻卻異常地嚴肅。卞胥心中一顫,接下去的話便隨著口水咽了回去。
“你聽著,所有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管他什麼身份什麼理由,做錯了就是錯了,所以,我一定要帶你去龍門,對如意有個交代。”
好奇怪,他明明那麼嚴肅,說的話也是冷冰冰的,但卞胥聽了,反而覺得心裏升起了一股子暖意,直透透地讓全身都舒坦了起來。他忍不住一笑,然後覺得此時笑是不對的,便又板起了臉,可滿心的歡喜遮掩不住,都自眉梢眼底流淌了出來。
迦洛見他竟是如此反應,倒也不由地怔了。
卞胥清了清嗓子道:“其實我也不是不肯回去,但是……”
“沒有但是。”
卞胥瞪大了眼睛:“但是我真的走不動了啊!”
啊?
卞胥指著已經磨出毛邊來的靴子道:“你看,這兩天裏我走了多少的路啊,我一輩子都沒走過那麼長的路,我的腳都腫起來了,疼得要死。這裏離龍門那麼遠,再這樣走下去,我會死了的,我一定會死了的!”
迦洛聽他居然是這種理由,臉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所以,要我去龍門,可以,我保證乖乖回去,也不想著逃跑。但是,你得找匹馬什麼的來代足。”
迦洛輕皺起眉,“夜深人靜,地處僻遠,哪有馬匹?”
“這我可不管,你不是很神通廣大的嗎,這種小事難不到你的吧?”卞胥斜著眼睛瞥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迦洛沉默了許久,忽然手一伸,卞胥隻覺整個人身子一輕,便上了迦洛的背,口中正待驚呼,迦洛的聲音已冷然響起:“好,我背你走。但是,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樣。”
震驚,無法言語的一種震驚,卞胥伏在迦洛的背上,整個人就那樣地呆掉。
月光映在兩人身上,把影子拖拉得很長,從卞胥這個角度看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迦洛足上的鞋子,磨得比他那雙還要破舊。
忽然間,他心中就有了點感動。
時間仿若停止在了這一刻,天地那麼安靜,連絲風都沒有,然而,為什麼他會覺得一切都在萌生,發芽,歡喜,雀躍?
不明白,怎麼會是他呢?怎麼會這樣呢?一切的一切和他原來所想的也差太多了吧?
“迦洛。”卞胥忽然開口,嗓音柔軟得像要化開。
“不要動歪腦筋。”
“不是。”依舊又柔又軟,囂張跋扈任性自大俱都不見,留下來的隻有乖巧,“迦洛,你是第一個背我的男人。”
迦洛怔了一下,感覺他話裏有話,然而下一秒頭上傳來的格格笑聲就已勾走了他的注意力。
“你好呆哦!”
腰間忽然一痛,明明已經全身心的在堤防了,為什麼還是會著了這小子的道?迦洛倒下去的那一刹那,仍是想不明白。
一張大大的臉孔出現在他的視線上方,笑得像隻吃了三斤糖的小狐狸,“雖然你的武功真的很高,但絕對不及我聰明嗬。這次的教訓告訴你,永遠不要給對手可以翻身的機會,心軟的人隻會壞事。”
這小子居然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臉,當他像隻落水狗。然後大笑,轉身離去。
第三次,這可以算是這小子第三次從龍門的人手裏逃脫了吧?惟一不同的是,這次可是的的確確從他手裏溜掉的。
好你這隻狡猾的狐狸,我下次若還不能抓你回龍門,就不叫迦洛。
午夜的明月下,從不真正動怒發火的迦洛打定了這麼一個主意。但他不久後就知道,這個主意竟然完全改變了他後半輩子的命運。
清晨第一縷陽光爬上窗格子時,季玲瓏便起來了。
其實是徹夜未眠,然而很多事情,不能表露不能說。客棧的隔音效果太好,牆那邊一直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她整夜感受著那種沉靜。躺著時還未感覺有什麼異樣,但這一起身,眼前竟是徒然一黑,好一會兒後才恢複明朗,心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硬生生地疼著。
“原來我竟是如此軟弱。”唇角浮過一絲苦笑,穿好衣服梳好妝,銅鏡中,那張容顏分明是絕世的冷豔,卻亦充滿著難言的委屈。
罷了罷了,何必去想,想有何用?
一念至此,拿了昨晚整理好的包袱推門而出,到隔壁房間的門前時卻又停住了,手在空中,這道門敲是不敲,竟成了艱難的選擇。
此時天剛拂曉,諸人都沒起床,宛大的林院內,獨她一人悄然而立,恍若與世隔絕。這一去,這一去,自此暮水千山遙遙,相別的不是身體,而是心嗬。
眼淚默默流下。
這一刻的她,淺白得再也掩藏不了心事。
風聲嗚咽,有鳥兒唧唧而鳴,於此空曠處,更顯孤寂。罷了罷了,當斷不斷,惟留後患。
她反手將眼淚抹去,一咬牙轉身要走,卻見一雙眸子幽幽,帶了些許憐惜,些許溫柔,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心中先是一顫,繼而無可抑製地惱怒起來——此人是誰,竟敢偷看她……哭!
那人眉兒一挑,正待說話,她已欺身過去,“刷”的一聲從腰間拔出軟劍,朝他頭頂劈落。
“喂喂喂,有話好說,切莫動粗!”那人一個踉蹌,堪堪躲過。
她不答,咬著牙又是刷刷兩劍,氣勢淩厲,快捷如電。
然而她快,那人更快,第一劍是趁其不備突然而襲,才堪堪刺穿了他的袖子,此刻他有了準備,身形流光,竟是再也碰不到半分了。
“季姑娘,我知道你在氣什麼,放心,這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季玲瓏更是又羞又怒,手上長劍便亂了章法,剛刺出去,腕上一痛,急急縱身的結果就是下盤不穩,那人一腿拐來,避之不及,當即被他拐倒,整個身子往後跌,眼看就要摔地時,他又飛速趕來一把抱住她,“呀,可別摔著了!”
季玲瓏怒視眼前的這個青衫少年,卻撞上他清亮如水、不摻一絲雜色的黑瞳,隻覺那目光柔柔,縈縈繞繞,不禁怔了一下。
隻這麼神思一恍惚間,就聽吱呀聲門響,一個聲音又驚又怒地吼了起來:“你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