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與織女,何其恩愛的一對小兒女。
要怪隻怪天上那條銀河太過殘忍,於是活生生隔斷一對愛侶。
所以每年七月七日他們相逢的時候,便是連人間,也要為其慶賀。
這便是世人所謂之的“七夕”,又稱“乞巧節”。
每年的七夕節來臨之時,殷國舉國上下的女兒們,莫不在這日沐浴更衣,盛裝打扮,更求晚上乞巧之時,可心想事成。
所以不論是民間,還是宮廷內苑,七月七日的晚上,無不彩燈高照,處處可聞鶯聲燕語環佩丁冬之音,真真熱鬧萬分。
今年的七夕,同樣如此。
暮色才剛剛低垂而已,皇宮內苑早已彩燈高照,一派喜慶之色,匆忙往來的宮婢穿梭其中,正在為等會兒即將開始的晚宴做準備。
隻是她們做事便做事罷了,卻不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隻是也難怪她們會如此,要知道自從數日前出了“那件事情”以後,當事人永昌公主狄雲薑、二公主宇文臨霜以及二駙馬司徒清文便成了宮中諸人閑磕牙的中心,再加上今天晚上,按照慣例這三人都會出現在皇宮內,故此也難怪她們掩飾不住心中準備看好戲的激動之情了。
所以,她們湊到一起便會將今天晚上可能會發生的情形一一演練個遍——
“照我說,二公主那個脾氣,保不準看到永昌公主後,再一個嘴巴甩過去,嘖嘖,話說二公主那次巴掌甩得夠狠,永昌公主的臉都腫起來了!”有人如是說。
“那可不一定,永昌公主可不在意這事,她想做什麼,誰能攔得住她,何況她上次吃了虧,這次還不趁機撈回來?”有人可不認為二公主還能再占便宜。
“都要出嫁的人了,還鬧這檔子事兒,照我說,稍有羞愧之心的人就該躲起來,閉門謝客才對,怎麼還好意思朝皇宮裏來,讓眾人都看看她做的醜事不成?”有人鄙夷無比地哼了一聲。
“得了,別亂說話,小心被人聽到,拔了你舌頭!”有人東張西望,生怕惹禍上身。
“我怕什麼,我……”那人還不依不饒。
“公主!”之前東張西望的那人突然開口行禮。
剛才還說不怕的宮婢頓時被嚇了一跳,身不由己地跪拜了下去,悄悄抬頭張望,“公主……”
哪裏來的公主?
出聲嚇她的婢子頓時哈哈大笑,“還說自己不怕,這不一下子就試出來了?”
那宮婢頓時惱羞成怒,“你這小蹄子,有膽子就不要跑,看我拿到你怎麼教訓你!”
“我偏要跑,哈哈!”自覺捉弄人成功的宮婢慌忙躲閃,隻是這麼一跑,卻剛好撞到別人,她的鼻子都要被撞扁了,隻是這麼一抬頭,就覺得眼前珠環翠繞的,分明是位熟人——
“公主!”她下意識撲通朝地下一跪。
後麵追她而來的宮婢見狀吃了一驚,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她們剛才所說的那些話,隻是跟著下意識跪了下去,“公主……”
雲薑淡淡瞥她們一眼,隨即自顧自地走開了,跟在她身後的紅棉連忙快步跟了過去。
等她走後,那兩個宮婢一邊拭汗一邊起身,互相抱怨,又不免惴惴,“你說,剛才她有沒有聽到我們所說的話?”
“應該沒有吧?”另一個不太確定地開口,“如果聽到了,哪能就這麼讓我們輕鬆過關?”
說得也是。
於是她們兩個朝永昌公主走過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忙不迭地散開去做自己的事了。
至於雲薑是否聽到剛才她們所說的話——
“公主,你為什麼不教訓她們!”紅棉很是不解。
“教訓她們有用嗎?”雲薑輕描淡寫,“若是我大發脾氣,這般失態,豈不正讓那準備看我熱鬧的人笑話?”
“哦。”紅棉應了一聲,便沒再說什麼了。
雲薑團扇半遮麵,眸子不為人察覺地微微黯了一下,但是隨即她的雙眸便又再度恢複了澄靜無波的狀態。
她在等。
她需要忍耐。
這個牢籠,她很快就可以衝破了。
言德會來接她,到時候,她就不需要再聽這些話了。
言德……
他會來接她的。
宴已開,酒已飲,曲已起。
星河絢爛,其間最令得人間矚目的,是那最亮的兩顆。
一年一逢,一期一會。
葡萄架下,有人悄悄隱藏,預備偷聽那從天上傳來的纏綿情話。
七色彩線所串起的針在星光下微微閃光,被懸在為星子沐浴的花架下。
帝女們湊在一起,三五成群,竊竊私語,不知道說到了哪裏,突然便掩起了紅唇,露出羞澀的笑容。
好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雲薑微微嘲諷地挑起紅唇,不為所動,依舊在那裏自斟自酌,隻是這次她喝得很慢,紅棉更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畢竟……上次便是如此這般,被人陷害不是嗎?
一盞玉杯突然送到她麵前,有人笑笑開口:“不如,我們落單的兩位喝一杯吧?”
雲薑抬眸看去,隻見卓卓立在她案前,正拿著酒杯對她微笑,“你要喝酒?”
“都快要出嫁的人了,難道不可以喝嗎?”卓卓淺笑,毫不斯文地一腳跨過她麵前低案,坐到了她的身旁。
“我聽說,你要同霖月一起嫁到戚國?”想到宮中近日熱門話題之二,雲薑忍不住想要問她。
“可不是,買一送一,我就是被送出去的那個。”卓卓毫不在意,“倒是你,如今自身難保,還有閑心管別人!”
“自身難保?”雲薑似笑非笑,“怎麼個難保法?”
“沒什麼,”卓卓聳肩,“對了,你男人呢?你現在都這般焦頭爛額了,怎麼也不見他伸一把援手,難道我之前聽說的你們之間的事情是假的?”
雲薑不知為何,聽到她說“你男人”三個字的時候,心下居然微微一蕩,湧出淡淡甜蜜羞澀之感,麵上卻還要撐出不在意的表情,“你的小道消息還真多!”
“不是我小道消息多,是惠妃比較多,”卓卓似有意似無意,“她知道霖月姐姐要跟我一起嫁到戚國去,隻怕快要氣瘋了,不過父皇跟皇後都同意了,她也沒有辦法。”
說到“她也沒有辦法”之時,卓卓特意地咬了重音,隨即對雲薑笑了一笑。
雲薑微微一怔,隨即笑了,“原來是她。”
卓卓淡淡一笑,抬高手中的杯子對她舉了一下,隨即一飲而盡,又問她:“你不做點什麼?”
“似乎不用我做什麼吧?”雲薑玩味地看著卓卓,“卓卓你如此聰慧,嫁到戚國去,可想而知,霖月絕不是你的對手,這樣一來,也不用我出手,就為了你母親曄妃,我想你也會拚盡全力對付所有敢犯你的人,惠妃何足懼怕?至於我,隻需閑閑袖手,便可看得一出好戲。”
“嗬,”卓卓掩袖輕笑,“是不是你要嫁人了,所以心也就跟著軟了,若是以前,誰這樣對你,必然有她好受的,怎麼如今你會這樣,莫不是你無暇顧及這些事了?”卓卓的目光很是犀利,“隻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切莫相信男人,你以前不信,為何如今偏要信了,就算如今他不是騙你,但是……有時候,卻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騙你,或是明知道在騙你,也不得不為之。”
她似乎話裏有話,雲薑居然一時猜不出她到底想說什麼,隻好勉強笑了一笑,對她舉了下杯。
卓卓是讓她不要相信言德的話嗎?
可是為什麼?
她以前不是很注意卓卓,但是如今,麵對這個聰慧逼人的少女,她卻在心底升起隱隱害怕的感覺。
因為,她相信她所說的話。
可是……言德怎麼會欺騙她?
不,不會的,言德所說的話,都是可以相信的!
絕對絕對可以相信!
隻是……
她以為她可以相信,卻沒想到,上天很快地,就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若是早知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她必不會讓言德離去。
若是早知,她必告訴言德,她也是他的。
將這情意交代清楚,讓他,心滿意足。
可是誰能料到……
息國四十三年,七月十四,息國大君慕言德於迎親途中,遭宿敵胭國所遣之死士徂擊,卒於途中,時年二十六歲。
息國太後震怒,兩日內查明真相,隨即火速發兵胭國,揚言要以一月為限,踏平胭國國土,將息國帥旗直插胭國皇城之上。
這邊兵荒馬亂暫且不提,殷國那邊,七月二十日,永昌公主毅然遵守與息國大君生前之約,啟程息國,行大婚之禮。
因這一舉動,兩國百姓莫不讚歎有加,稱其重諾守信,而永昌公主之前的風流罵名,在短短時間內,便已不再為人所提起,更令得一些風流文士,自詡之前唐突佳人,紛紛寫文撰詩,稱頌其人。
而永昌公主動身前往息國之日,百姓更自發組織送行,送行隊伍長達數裏,直至永昌公主鳳輦離去許久之後,百姓才逐漸散去。
更漏響,窗影斑駁。
驛館燈火隻剩下了三兩盞,偶爾有馬燈在院外出現,那是巡夜的兵士經過。
空氣沉悶,隱隱壓著雷聲,似乎,是準備下雨了。
這般焦躁的夜,怎能入睡?
窗子半敞著,可是卻沒有一絲風,雲薑手中拈著一把紈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風,可是汗意卻還是涔涔的,讓人好不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