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郎君(宮係列)(淇奧)
楔子
晚雲收盡,一天殘霞,暮色漸沉,永昌公主府內,漸漸有笙歌之音,隨風四散。
唱的是相思調,吟的是紅鸞辭。
靡靡其音,其音靡靡。
府門外有人經過,臉上無不露出鄙夷曖昧之色。
正主兒此時卻在府內,對銅鏡,研脂抹香,衣綺羅,簪金釵,佩玉瑤。
燈火通明。
鏡中映出一張美人的臉。
鳳眸娥眉,瓊鼻櫻唇。
西漢李延年唱曰:“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所謂傾城與傾國,也莫過於此了。
隻是,她衣衫單薄,似乎……稍稍欠缺端正了一點。
酥胸半露,香肩稍掩,再加上衣料清透,是以藕臂在薄紗內似遮非遮,隻用數個沉甸甸的臂釧微微遮了一遮。
她眼神似睨非睨,唇角欲笑非笑,帶一絲挑逗,含一抹戲謔。
心知肚明,這般模樣,別人會怎樣看她。
高貴的娼婦?
齎資昂貴的妓女?
可是,誰在乎?
這普天之下……好吧,殷國上下,反正人人大概都知道,她——永昌公主,是最最荒唐浪蕩的女子,攬門客,招幕賓,裙下之臣,多不勝數。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做那三貞九烈的樣子,欲拒還迎?
要知道,有花堪折直須折,切莫待無花……空折枝嗬。
風吹過來,酒醒了大半。
這才覺得身下假山的石麵硌得肌膚生疼,因得那一絲酒意,腦袋更像是被人打了一記,轟鳴著隱隱作痛。
雲薑勉強撐起身子,舉目看了一下,隻見庭院裏的燈早已亮起,浮光掠影,流螢穿梭其中,點點微薄光亮,恍似散碎星子。
倒是夜色沉沉,不見光影之疊。
笑語喧嘩之聲,仿似離得極遠,絲竹之音,恍欲絕塵,身屬這院落,卻是寂寂清清,分外幽落。
原來那熱鬧是別人的,而她,離那熱鬧十萬八千裏遠。
雲薑無聲哧笑,衣袖輕掠,便要起身回到那熱鬧裏去。
高處過寒,她……已經不習慣了呢。
隻是她身形才稍稍一動,便突然聽到女子嬌笑之聲,和著男人的聲音,正在漸漸朝她所在的假山附近走來。
夜色完美掩蓋了雲薑的身形,她半伏在那裏,借著地勢,剛好可以看到假山下所發生的那一幕——
笑靨如花的嬌小女子與那風度翩翩的男子半拉半扯,已經走到跟前。
男子伸出一手挑起那女子下頜,“美人兒,不如隨我出了府去,做個下女,實在太委屈你了!”
“少來,你當我是三歲娃兒?”女子嗤笑著拍開他的手,似笑非笑,“口中說得漂亮,心裏可不是那麼想的,這府裏人來人往,哪個男人不是揣著一張油嘴來混?想要騙我,你以為我就那麼好騙?我不像公主,她樂意被你們騙,我可不樂意!”
“那你想怎樣?”男人一手勾住她的纖腰,涎著臉兒賠笑,“美人兒,你倒是說說,要怎麼樣,才能讓你跟我出府?”
雲薑在暗處看他似乎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暗暗失笑。
平素看慣了他風流瀟灑的樣子,如今看他這樣賠著小心一副認真表情騙女人的樣子,還真是……大為有趣。
“我要怎麼樣?”女子格格嬌笑,手中絲帕一甩,頓時掠過男人的臉,男人隻覺得一陣幽香襲來,身子骨幾乎已經酥了大半,“這偌大公主府裏,哪有我一個婢子說話的份兒?你這樣問,分明就是欺負我嘛!”
男人聽她鶯聲嚦嚦,隻恨不得立時掏出心肝給她,“隻要你肯說就成!”
“真的?”女子挑眉,拋給他一個眼風。
“自然!”他立即頻頻點頭,以示忠心。
女子這才掩唇輕笑,狡黠地看他,“好啊,隻要你跟公主說你喜歡的是我,願意八抬大轎娶我回家去,不就得了?”
“我……”男人愣了一下,隨即便點頭稱是,然後笑嘻嘻地靠近她,“既然我已經答應了,這下子,你不會躲了吧?”
女子耍過來的帕子被他抓住,他一根手指纏著那細軟絲帕,一點一點將女子拉到他跟前。
這般挑情手段,真值得好好學習——
所以雲薑也不出聲,眼睛眨也不眨地依舊在那裏噙著笑看戲。
男子像抓小雞一般,攬那女子入懷,女子半推半就,低聲吃吃地笑,“不要這樣,一點兒都不舒服……”
哪裏還能聽得到她的抗拒,男子急色,順著她臉頰一直吻到頸項,隨即一顆腦袋便埋在她頸邊又舔又咬,發出了近乎狗兒舔食一般的聲音。女子右肩上的薄衣漸漸被褪了下去,露出大半雪白肩膀,她抵在假山石上,背後冰冷,身前火熱,隻覺得被這一涼一熱的感覺浸得渾身難受,口中不自覺發出低低輕吟。
雲薑看到這樣有趣之處,終於忍不住,“哧”的一聲笑出聲來。
“誰?”男人如受雷擊,霍地抬頭喝問。
雲薑見他醒覺,自知下麵已經無趣,於是起身,淡淡一掠鬢邊散發,含笑應聲:“是我!”
那兩人聽到她的聲音,頓時被嚇了一跳,慌忙分開,嬌小女子退後兩步之後已經急急朝地下一跪,語聲惶恐:“公……公主!”
雲薑嫋嫋婷婷,站在那假山之上,笑笑地看著下麵暗淡光影裏的兩個人,突而揚聲開口:“來人啊,掌燈!”
她聲音剛一落下,原本寂寂無人的院落裏,卻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多人來,手上提著燈,院子裏頓時仿似白晝。
“扶我下來。”她笑笑輕言,隨即便有人忙不迭地上了假山,扶著她一步一步自那石上下來。
院落裏掌燈的人自成兩列,她下來之後,手輕輕一伸,便有人將一盞燈放到了她的手上,她回眸笑了一笑,似是跟人說話:“來,看一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手中的燈朝前一送,那光,剛剛好映出男人漲紅的臉以及女人發抖的樣子。
雲薑嘖嘖連聲,芙蓉麵上滿是笑意,“原來是月白公子和我家青夕,怎麼,看你們這一出,倒似是被我棒打了鴛鴦,月白公子,你怎麼說?”
“我……”那月白公子容貌英俊,風度翩翩,此刻卻緊張惶恐不已,素日儀態全無,眼神在雲薑與青夕之間來回幾次之後,突然一咬牙,伏低頭來,“公主!我對公主之心,日月可鑒,我隻是一時……一時貪杯喝多了些……”
雲薑淡淡一哂,聲音放柔了許多,伸手扶起青夕,微微一歎:“青夕,你看,何苦來哉?相信男人的話,現在又被這樣遺棄……”
“你少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青夕原本正自羞愧,這一瞬,卻抬頭挺胸,氣極惱極,“你想笑的話就笑好了,我看我真的是豬油蒙了心了,居然相信有男人在你的淫威下,居然還能夠不為所動,算我青夕瞎了眼,你想要怎樣就怎樣好了!”
“我想要怎樣就怎樣?”雲薑淺淺一笑,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轉,“若是,我將你賣入青樓,你也要我隨便嗎?”
“你……”青夕臉色蒼白,看她臉上淺笑,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她心下一橫,一時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隨便你!”
“隨便我?”雲薑哈哈一笑,這舉動雖然稍顯粗放,但是由她做來,卻依舊風情萬種,她笑完之後,朝左右示意,“來人!”
“公主!”立即有人上前應聲。
“既然青夕都這麼說了,我不好好對她,又怎麼能顯出我做主子的不近人意來?你們且帶她去廚房,看著她喝下一罐豬油,然後就把她扔在廚房裏做燒火丫頭,一天隻準吃兩頓飯,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放她出府!”
雲薑說完之後,揮一揮手,打發一個人,簡直像是在碾一隻螞蟻。
那青夕丫頭卻自始至終都不再發出一言,臉板著,胸脯上下起伏,急促地喘氣。
雲薑淡淡然看了看自己修剪得極為漂亮的指甲,漫不經心地開口:“就憑你這資質,連男人是什麼模樣都識不清,居然以為我會送你去青樓,別沒的給我丟臉,讓人家以為從我公主府裏出來又是我貼身丫頭的人,居然這般蠢手笨腳,就你這模樣,也就隻配在廚房裏燒燒火扇扇風做粗使丫頭罷了。”
這般直接明白的諷刺,讓青夕忍不住一口咬在唇上,直到雪白下頜流出一線血來,猶不肯罷休,但是卻還是沒有說什麼。
雲薑看在眼中,隻是微笑。
傻丫頭,看不慣是嗎?
誰讓你識人不清?
誰讓你不知道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道理?
居然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難道你不知,這世界上,最不可相信的,便是男人的那張嘴嗎?
除了騙人,他們還能拿它做什麼?
我今日教你一課,他日,記得來謝我——
看著下人將青夕拖走,雲薑嘲弄地笑了一笑,目光微轉,終於落回月白公子身上。
那月白公子見她剛才那一陣仗,都有點傻了。
誰不知道永昌公主身邊有四婢,分別是紅棉、青夕、拂素、流紈,可看她剛才那模樣,輕描淡寫般,根本就置多年主仆情義於不顧……
月白心下電光火石,心思急轉念間,人已經撲到雲薑腳下,“公主,公主!我真的隻是喝多了,我對公主,從來沒有過二心!”
“這世上諸多男子,見了本公主,何嚐起過二心?”雲薑微俯身,纖指勾起他的下巴,一臉揶揄的表情,“月白,本公主不美嗎?”
“公主自然美……”月白顫著身子回答她。
“那麼,我對你……還不夠好?”雲薑的手指撫上他俊朗的眉眼,含一點點挑逗的意味。
“公主對月白,自然是極好的……”月白的聲音都在發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