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夜宴(II)(藤萍等)
卷一 大好河山(藤萍)
引
清乾隆三年 十月
高宗皇帝第二子,孝賢純皇後嫡生兒,永璉皇子殤,年九歲。
十一月,高宗皇帝詔:“永璉乃皇後所生,朕之嫡子,聰明貴重,氣宇不凡。皇考命名,隱示承宗器之意。朕禦極後,恪守成式,親書密旨,召諸大臣藏於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後,是雖未冊立,已命為皇太子矣。今既薨逝,一切典禮用皇太子儀注行。”
永璉旋冊贈皇太子,諡端慧,稱端慧太子。
朔平府的人都知道,品安坊的君知姑娘,是一位才女。
品安坊,是朔平府最大的書坊,這裏出書,出字畫,出硯台,出筆墨,出宣紙,出各種與書相關的東西,甚至包括焚香的爐子,和扇風的團扇。
品安坊十一年來,風骨聲譽揚名朔北,運營井井有條,掌管這一切的君知,即使朔平府的人很少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女子,也斷定她必是才女無疑。
但君知很少在朔平府露麵,隻是她掌管下的品安坊,一日一日地生意興隆,一日一日的主持著市井之間文人學士們的清談話題,主持著一些詩詞歌賦的聚會,或者才子名人的到訪。
品安坊絕然是個清淡風雅的地方,在江湖上,也大有名聲。
君知君知,那是一位眼高心慧的才女,君知我不知,因此,由於微些兒神秘,微些兒好奇,微些兒震驚於她的成就,她有個好聽的綽號,叫做“淩孤女”,唐李商隱有詩:“可要淩孤客,邀為子夜吟。”由此可見,人們對這位才女,多麼好奇,多麼想與之一飲一談,而作人生幸事。
但是君知依舊神秘,很少有人見過她的麵目,很少有人能接近這個女子的心,很少有人能見到她在品安坊出現……
君知……我不知……
朔平府的苦力街頭。
一個女孩提著個籃子,往街邊的苦力堆中走去。
苦力們聞到一股菜香,貪婪的目光盯著女孩手中的籃子,那裏麵是包子和飯團,還有一壺茶。
“阿盼娥又來送飯了,我好餓。”一個苦力摸著肚子說。
旁邊一個新來的撞了一下他的臂膀,低聲說:“不如搶了,怎麼樣?”
“搶了?”苦力匪夷所思地看著新來的這個,“阿盼娥蠻得跟瘋子一樣,你搶了她的包子飯團,看她不和你拚命!何況……”他低低地,“人家討生活也不容易,她是個賣豆腐的。”
“賣豆腐的?”新來的苦力邪笑,“不知長得什麼模樣,漂亮嗎?”
“不怎麼漂亮,賣豆腐的女人,能漂亮到哪裏去?”苦力低聲說,“她給她爺爺送飯來,那老頭老了,拉車拉不動了,一整天也接不到一次生意,唉,可憐啊……不過這世上有誰會花錢雇個一隻腳已踩進棺材裏的老頭?萬一拉到半路就咽了氣,還要給他收屍。”
“我們老了,大概也是這樣的下場,還不知道有沒有福氣有個這樣的孫女,來給我送飯呢……”另一個苦力懶懶地說。
“……你瘋了你幹什麼啊你!這包子是我的!你放手!”突然那一邊響起一個女孩尖銳的聲音,大吵起來,整個苦力堆哄哄然一片。
“你看,你不搶,別人搶了去,誰都餓。”新來的苦力嘲笑,“這世道……”
“你放手你放手!這是我爺爺的!啊——”苦力堆裏響起驚人的尖叫,讓人忍不住要掩耳朵,沒聽過女人可以尖叫成這樣的,接著就看見那女孩死死地拉著那飯籃子,被一把從人堆裏推了出來,“嘭”的一聲,飛出去摔在地上,頭上撞出了血,她爬起來,又尖叫一聲:“爺爺……”衝進人群裏。
“天啊,她就不能叫小聲一點兒,這樣的聲音,活人都給她殺死了。”苦力們堵著耳朵,對這樣的戲碼顯然都已經習以為常,隻是帶著憐憫或者幸災樂禍的眼光,看著人群中的女人和老頭。
“不許你踩我爺爺的腳……你去死你去死……”一聲更恐怖的尖叫,阿盼娥更加徹底地被人一腳踢了出來,“嗯”的一聲,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軟軟的,清清的味道,微略有一股書氣和墨香。阿盼娥摸著撞了兩次的頭,第一次的傷因為第二次的撞擊流了更多的血,抬起頭,被她撞到的是一位撐著油傘,穿著長衣的女子,她很高,沒有挽發髻,一頭長發披散了下來,流落在腰際,看起來很美。
“嘿嘿嘿……”阿盼娥裝笑,“對不起了,這位姐姐,我不是有心的,弄髒了你的衣服,不過我也賠不起。再見了!”她生怕這富貴人家的小姐要她賠衣服的錢,溜得比兔子還快,大叫一聲:“放開我爺爺!”她衝進了人群裏去。
被她撞到的女子吃驚地看著她像兔子一樣逃走,再看看自己腰際沾染的血跡,撐著油傘走近了一步,“這位姑娘……”她的聲音微略有些低沉,但很好聽,有一種暮鍾悠揚的感覺,雖然很低沉,卻傳得很遠,很清晰。
“不要踩我爺爺的腳!”阿盼娥隻當沒有聽見背後人的呼喚,加快速度衝進人群,可能因為她逃走的速度太快了,居然一下子衝進人群,搶走了人群中的老頭,抱在懷裏,“不許欺負我爺爺!”她護寶似的抱著瘦小的老頭,籃子早已經被打翻,地上散落著包子和飯團,老頭用淒涼的目光看著那些已經吃不到嘴裏去的飯團。
“寶福。”撐著油傘的長衣女子低低呼喚了一句。
“是!”一位跟在長衣女子身後的中年男子應了一聲,站了出來,“吵什麼吵什麼?這裏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位大爺,他搶了她爺爺的飯團,正在廝打,不小心就打到了您那裏,真是不好意思……”有個精乖的角色討笑地解釋,“我們一定避得遠遠的,再也不擋爺們和姑娘的道……”
寶福瞪了那個苦力一眼,轉向阿盼娥,上下看了她一眼。這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臉上倒洗得幹淨,一張幹淨的臉,秀氣稱不上,卻很靈動,“你叫什麼名字?”
阿盼娥大聲回答:“賣豆腐的阿盼娥,你去北街頭問,沒有人不知道我的!我的豆腐是響當當的嫩,第一流的便宜,都是用最新鮮的黃豆和最好的……”
“好了好了,”寶福頭痛地打斷她,“幾歲了?”
“十六。”阿盼娥狐疑地看著他,“幹什麼?”
“我家太……我家小姐,是來這裏挑丫頭的,你十六了,又是賣豆腐的,想必買東西你很拿手。”寶福袖手說,“長得倒也四正,過得去,可有意思要做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