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當天晚上,侗紫述的這個結論就被全盤翻推了。
這晚值夜的是侗紫述和大宮女紅綃,沒有了小環的陪伴,侗紫述也不可能有跟紅綃說話的欲望,於是隻能站在柱子旁低頭打著瞌睡。
不知敲到了幾更,突然從孟羿珣的寢室裏傳來一聲響,隻是短促的一聲,片刻間又完全沒有了聲息。
侗紫述現在對孟羿珣的一切都很敏感,原本昏昏欲睡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本能地探頭往孟羿珣的寢室裏麵看了幾眼,依舊是黑洞洞的,支起耳朵仔細聽,也沒聽到更多的動靜。
她正在疑惑的時候,孟羿珣卻突然穿著中衣衝了出來,而緊接著追出來的,居然是個持劍的黑衣人!
站在另一邊的紅綃瞬間本能地驚聲尖叫起來,侗紫述的腦子一片空白,根本還沒回過神來,手卻已電光石火地伸向了孟羿珣——他身後黑衣人的那把長劍,隻差那麼一點就能削到他的後背了!
孟羿珣的動作倒是比她還快,立即一側身,抬腳毫不留情地往她小腿上狠狠踹過去,大喝一聲:“走開!”
侗紫述的整個後背都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疼得幾乎失去思考能力,等她甩甩頭再次清醒過來,孟羿珣和黑衣人已經雙雙不見了。她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這時候才知道後怕,定了定神張開嘴想說話,卻隻能低啞地叫出一聲:“紅……”
紅綃扶著牆,整個人也還在不住地發抖,她連吸了幾口氣,卻狠狠地瞪向侗紫述阻住了她還想說的話,“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就當你什麼都沒看到!”
“皇……皇上……”
“那不關你的事!聽不懂我的話嗎?你就待在這裏不許動!”說完之後,她像是恐懼到了極點,立即轉過身扶著牆步履不穩地離開了。
她的意思是……不管孟羿珣的死活?當作什麼都沒看到?侗紫述的身體不住地發顫,看著她慢慢走遠的背影,腦子終於慢慢地恢複工作。
有人黑衣人半夜追殺孟羿珣,她想拉孟羿珣的時候,孟羿珣狠狠一腳踹開了她。紅綃讓她不許叫,也許走,就在這裏等著,然後紅綃自己走了。孟羿珣和追殺他的黑衣人都不見了……是什麼人要殺孟羿珣?太後?所以紅綃也不許她喊人更不許她多問?可是孟羿珣今天明明才告訴過她,太後不會殺他的……那麼又會是誰想要孟羿珣的命?
把一個一個的片段慢慢連接起來之後,她心裏的駭怕越來越強烈,扶著柱子艱難地轉頭望向了殿外淹沒孟羿珣和黑衣人的濃稠夜幕——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唯一會武功的李總管今天一早就替太後去宮外辦事,也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這個沐宵殿裏,不是沒人想管孟羿珣的死活,是沒人有膽子去管——所以紅綃不許她出聲喊人,甚至孟羿珣自己也沒有喊過救命。
他唯一來得及做的事,隻是用盡全力一腳把她踢開了。
她這時候突然就知道了,那一瞬間,無論她是下意識地伸去拉了他,還是被黑衣人當作了目標之一,都是必死無疑。差別隻在於,事後被太後處死,還是當場被黑衣人殺死。
來了沐宵殿這麼久,她第一次這樣深刻地觸摸到他所麵對的危險和艱難。從一開始到現在,其實他都是絕對孤立的,一切的一切,都隻能自己獨自去麵對,哪怕她站在比別人離他更近一些的位置上,卻也幫不上他任何忙。
可是……他還記得要保護她,所以,他一腳踹開了她。
她很想哭,卻哭不出來,隻是站在死一般的寂靜裏拚命地用手敲著頭,神經質地催促著自己必須想出辦法。她此刻唯一的念頭是,孟羿珣不能死,至少不要救了她之後,再死在她的眼前。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間“撲棱棱”一陣拍翅膀的聲音從窗外響起,侗紫述的手一頓,蕭大安跟她說過的一句話,突然救命稻草般地在腦子裏閃過。她轉過身飛速地往宮女房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幾跤,爬起來又接著跑,撞開房門之後,也顧不得有沒有驚醒小環,隻是抖著手拚命地在一個抽屜裏摸索,直到摸到一個小小的口袋。
魚幹,蕭大安給她的魚幹。蕭大安告訴她,遇到危機的時候喂給阿烏或者大鴉,讓兩隻畜生去找他報信的魚幹。
拿著魚幹跑回去的時候,大鴉像是也被之前的動靜驚醒了,正停在殿前的欄杆上不安地看著她,侗紫述抓出幾個魚幹顫抖著撒出去,卻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這隻鷯哥溝通。大鴉先是被那把魚幹驚飛了,隨後像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俯衝下來把地上的魚幹飛速撿起,吃完就一振翅膀“刷”地飛走了。
它……應該去找蕭大安了吧?再也找不到第二種求救方法,侗紫述隻能抓著胸口的衣服這麼自我安慰著。那她要怎麼辦?在這裏等還是去找孟羿珣?
猶豫了一下,她把魚幹收進袖袋放好,然後咬住唇提起裙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花園走去。她隻知道,她要去找孟羿珣,至少要確定他的死活。
在黑暗中努力地控製著呼吸,盡量放輕腳步慢慢前行,也在努力地觀察著四周,她不知道她能幹什麼,可是她知道她首先得保護好自己,才有幫助孟羿珣的可能。
不知走了多久,遠處的假山下麵似乎有一個白色的影子隱隱晃動,吃力地拚命躲閃著什麼。孟羿珣逃出來的時候,身上隻穿著白色的中衣。
侗紫述的心跳不受控製地猛烈加快,快到她甚至覺得心口一陣陣地發疼,她狠命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絲毫聲音,卻堅定不移地一步一步慢慢向假山挪了過去。
孟羿珣會逃到這裏來,不是沒有原因的,整個沐宵殿的一草一木他都是從小就熟悉的,這片假山高低錯落四通八達,哪裏能進哪裏能出,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隻有往這裏跑他才有一線生機。
侗紫述不敢站直身體,幾乎是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慢慢朝那邊挪動,從她的方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孟羿珣從一塊石頭後麵閃出來之後,身子一側,黑衣人寒光凜冽的劍峰從他臉旁堪堪擦過,劈在石頭上發出沉沉的一聲響。
他們追逃的時間已經很長了,孟羿珣明顯體力不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貓腰鑽進了一個山洞裏,再從山洞的另一邊衝出來之後,他的步子完全踉蹌起來,忽然重心不穩地撲在了一處凹岩上,眼看身後的長劍便要刺透他的肩膀了——
隻聽“叮”的一聲,猛然間橫空出現一隻手,兩指一屈快若流星地彈在了劍身上。長劍頓時被蕩偏,拿劍的黑衣人身子明顯意外地側過頭,動作隻頓了一頓,隨即便跟後麵趕來的這個黑衣人纏鬥在了一起。
他們邊打邊退,漸漸離開假山有了一段距離,侗紫述手腳發軟地爬起來,深吸一口氣,向著孟羿珣伏倒的地方猛衝了過去。
“皇上?孟羿珣?”她一邊低喚,一邊伸手焦急地扶起他,“你受傷了嗎?”
孟羿珣一時說不出話,借著她的力量勉強半跪在地上,隻是微微擺了擺手。
“我扶你到淨室去?”她現在唯一能想到安全的地方,隻有那裏。
孟羿珣還是擺手,一手按著胸口不斷地急喘著,一手指了指兩個黑衣人打鬥的方向。
“不走?我們就在這裏?”
他垂下眼,點頭。
片刻之後,他的呼吸終於稍稍緩了過來,用微顫的聲音斷斷續續道:“……沒關係了……你義父……完全能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