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鳳舞九天(樂琳琅)

楔子

殘陽如血。

荒涼的古道上,一縷煙塵滾起,一輛馬車趁著落日的餘暉,正由東向西,往隱川方向奔去。

隱川江畔,一間草廬,依山傍水,清幽絕俗。

奔馳而來的馬車停在草廬前,一個麵色冷峻的玄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從車內抱出一人,上前兩步,跪在了草廬門前。

門楣上一串鈴鐺無風自動,“叮叮”鈴聲傳入門內,木門“嘎吱”一聲,敞開了。

門內站著一位短衣葛布的白眉老人,烏簪銀發,仙風道骨。

“前輩!”玄衣男子跪在門外,仰頭望著門內的老人,目光中充滿期盼,“請前輩救救我家主子!”

老人俯身,伸手探探男子懷中所抱之人的脈象,白眉軒動,蒼老的語聲略含驚詫:“此人脈息全無,一個死人,你叫老朽如何救治?”

玄衣男子眼眶一紅,語聲微顫:“久聞前輩醫術了得,身懷起死回生的神妙之術,能令死人複活!請前輩無論如何要救救我家主子,您要多少診金,我都給!”

“死人複活?”老人笑笑,“老朽哪有這個能耐,都是世人以訛傳訛罷了!”

“求您!如能救活我家主子,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哪怕粉身碎骨,燕青也絕無怨言,來世結草銜環,定要報答您的大恩大德!”玄衣男子一臉誠懇。

“燕青?”老人似乎回憶起了什麼,仔細看了看“病人”的容貌,神情微微一震,又凝目盯著玄衣男子,良久良久,才歎道:“你對主子如此忠心,真是難得!罷了,死馬權當活馬醫,老朽姑且一試。”

“多謝!多謝前輩!”燕青忙不迭叩首謝過,起身欲跨入門檻。

老人橫出一臂,擋了門,“且慢!老朽這兒有個規矩,除了病人,他人一律不得入內!你先把人留下,三日後再來。”

燕青猶豫一會,依言把懷中之人輕輕放入門裏頭,拱手道:“那就有勞前輩,三日後燕青再來接回主子。”

老人微微頷首,砰然關上門。

燕青佇立門外,口中喃喃:“願蒼天保佑我家主子……”

悵然輕歎落在風中,馬車徐徐駛遠,終於消失在蒼茫暮色中。

夜幕降臨,草廬裏亮了一盞燈。

白眉老人把剛剛收來的病人抱到床上,剝開衣物,點了支蠟燭仔細一照,老人眼中飛快閃過一絲詭譎之芒,喃喃自語:“你讓我等了好久,今日你終於來了,總算沒讓我白等一場!”

白眉聳動,老人臉上浮起一片複雜的異樣神色。俄頃,他把蠟燭擱在桌麵,提了盞燈籠繞到屋後,掀開一塊木板,入了地窖。

地窖裏沒有儲存幹果糧食,隻砌了一張石榻。

榻上躺著一個人,手腳均被鐵鏈鎖綁著,臉上纏著厚厚的繃帶。

聽到一陣腳步聲,石榻上躺著的人似乎動了一下,眼睛雖閉著,卻開口說話了:“你又來做什麼?還想在我身上弄點什麼記號?”

白眉老人停步於石榻前,伸手掂了掂鎖在那人身上的鐵鏈,不緊不慢地問:“你,想不想出去?”

那人霍地睜開眼睛,灼灼逼視老人,“你當真要放我走?”

老人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可以還你自由,但是有個條件。”

“你說吧,什麼條件我都答應!”那人眯著眼,目光直直穿出地窖頂部一扇小小的天窗,看到一片自由的星空。

老人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那人身上的鎖鏈,引領他往外走,“隨我來。”

那人揉揉淤青的手腕,自石榻上一躍而起,大步離開地窖。

回到屋內,白眉老人指著床上的人,問:“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那人湊上去看了看,床上躺著的是一個極為年輕的男子,臉上雖然沒有一絲血色,但他的容貌依舊能讓人過目不忘。

“他是誰,我不知道。”那人坐到椅子上,慢悠悠地說,“我隻知道那是個死人。”

“他的來頭可不小啊!”老人又舉起蠟燭照著床上的人,“他的身上沒有創傷,似乎也沒有中毒的跡象,奇怪,他是怎麼死的?”

“有些毒是不會殘留在體內的,人死之後,仵作驗屍也絕對找不出死因!”那人漫不經心地問,“怎麼,你想把這個人救活?”

老人長歎:“我做不到!世上根本沒有人能做到讓死人複活。”

“那你把這個死人擱進屋子裏來做什麼?”

“我要你看清他的臉。”老人盯著那人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他,就是鳳天影!”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鳳天影?”他又看了看床上的死人,喟歎:“這麼厲害的人物,年紀輕輕就死了,可惜、可惜!”話鋒一頓,又問:“你讓我記著這個死人的名字做什麼?”

老人取來一麵鏡子,塞到那人手裏。“拿去,照照你的臉。”

“我看不到自己的臉。”那人一手持鏡,一手胡亂扯幾下臉上的繃帶,“你把我弄成這副德行,半夜出去準能嚇暈一撥人!”

“別亂扯!”老人上前,親自動手解開他臉上的繃帶。

繃帶一層層地剝開,鏡中清晰地呈現一張麵容。

那人倏地瞪大了眼,駭然道:“這、這張臉不是我的!這不是我!”

“不!鏡子裏的人就是你!”老人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記住,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是鳳、天、影!”

八方富賈甲天下,三才貴胄捋關中。

關中有一座“鳳城”,乃商貿薈萃之地,商號林立,氣度繁華,富饒豐裕。

城內酒窖、茶園、布莊、鹽行、鏢局、糧鋪等等商號均掛著“鳳記”招牌,均屬“鳳氏”名下產業。

城裏頭九百九十餘戶人家隻認一個人為當家主子,那便是鳳城城主——鳳天影!

鳳天影本就是個傳奇人物,名聲煊赫,在商界享有盛譽,經商本領神乎其神,被八方富賈戲稱為怪才!但在南國胭脂、北地嬌娃的眼中,這位鳳公子,實是個一等一的妙人兒。

皇宮大內的瑾寧格格曾以三萬兩黃金求唐氏畫匠手中偷畫的唯一一幅鳳公子的畫像,隻可惜那幅極為傳神的畫像在送往京城的途中被人盜了去。自此,“金枝求鳳棲”的佳話流於民間,“鳳天影”這個名兒更是添了幾分神秘、誘人的色彩。

奈何,天妒英才,數日前,這位家財萬貫、富可敵國的鳳城城主竟猝死於家中,死因不明。靈柩停於祠堂,還沒來得及下葬,竟遭人盜去屍身。鳳城已派出鐵甲騎兵四處搜尋可疑的人。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城主亡故後的第七天,大殮之日,卻因屍身被盜,祭奠喪葬儀式一概取消,城中百姓閉門家中,以表哀思。

偏偏這個時候,鳳舞山莊居然掛出了大紅燈籠,喪事未辦,就急著要操辦一樁喜事!

正當山莊內忙得不可開交之時,已故主子的一位夫人卻不見了蹤影。

山莊後花園的一扇小門在清晨悄然開啟,四個青衣小帽的家丁抬著一頂青色軟轎穿出小門,順著一條小路往城外奔去。

城外一座吉祥小鎮,是鳳城門戶,漕河開通後,河運貨物至此轉為陸運直達鳳城,故有鳳城“咽喉”之稱。

小鎮上多的是逍遙尋樂子的地方,勾欄戲院、酒樓茶館,比比皆是。各方商旅也樂得在此歇腳。

西街一間瓦舍,門口遮著一塊簾子,簾子裏頭起哄呐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嘈雜聲浪中還夾雜著搖色子的清脆響聲。

一名神情萬分焦急的玄衣男子,在街上一家挨一家地打探到此,一掀簾子,入了瓦舍。

瓦舍裏頭光線昏暗,門簾子背麵以墨汁歪歪扭扭地寫著“天和”二字。把自家招牌掖在門裏頭的倒是稀罕得很,偏偏這條街就數這間瓦舍裏頭最熱鬧,不大的空間擠滿了黑壓壓一群人,一桌挨一桌紮堆兒地圍攏著,有擲色子的、摸牌九的,莊家吊著嗓子喊,銅板兒、碎銀子灑豆似的落在桌麵,地痞混混挽了袖子,一腳踩在長板凳上,兩眼通紅地圍在桌邊直嚷嚷,隻在莊家掀開碗蓋時,靜了一瞬,隨即是叫罵聲、怒吼聲迭連不斷,粗俗的話兒一筐筐地往外潑,整個烏煙瘴氣,粗俗不堪。

玄衣男子好不容易擠到最裏頭,找著一位管場子的大爺,衝他大聲問話,雙手一陣比畫。那位大爺皮笑肉不笑地哼哼道:“你說的那位主子,一個時辰前來過咱這賭坊,手氣出奇的順,通殺四方,撈了個飽!咱這兒沒人敢與他拚真格的。不過,這人也怪,贏了錢居然分文不取,自個兒到後院涼快去了。”說著往後門一指,“他是你家主子?咱這小廟可容不下這位神爺,你還是趕緊勸他回去吧!”

玄衣男子蹙著眉頭,一言不發,猛力推開那扇後門,入了後院。

比起屋裏頭鬧哄哄的場景,屋後的院子裏則顯得格外寧靜。不大的庭院中間有一顆老槐樹,綠陰底下擺了一張編藤躺椅,一人躺在藤椅上,微舉雙手,手中捧著一隻雙耳瓶,瓶上花紋以纏枝水鳥為主,胎質細膩,瓶麵漆黑發亮,製作精湛。

玄衣男子放輕了腳步,慢慢靠到槐樹邊,站定,望著藤椅上躺著的人,唇邊泛了一絲遂願般欣慰的笑:老天有眼,佑護主子福泰安康!

躺在藤椅上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襲品月長衫,勁瘦的腰間係著寶藍錦帶,寬大的袖口捋起,白皙的肌膚被枝葉縫隙間灑落的旭芒暈上片片緋紅,如同雪地中飄落的點點櫻花,誘人之極!捧著雙耳瓶的手,宛如玉雕,骨骼纖細,很是漂亮,修長的十指靈巧地轉動薄如蛋殼的瓶口,瓶體折射的陽光幻作七彩光珠落在一張魅人的容顏上。

縱是世上最吹毛求疵的人,也無法在這張臉上挑出絲毫瑕疵來!那朱色的唇掩映著一排編貝,玉砌的鼻梁,鼻尖兒微翹,令人不覺想咬上一口;漂亮的單鳳眼,眼角微微上挑,又大又亮的瞳人,如一潭碧水,水波瀲灩;飽滿光潔的額頭上灑脫飛揚的眉,為這絕色的容顏憑添幾分英氣。此刻,這張臉上專注的表情,使得一旁的玄衣男子瞧得呆住了——自從離開隱川,一路行至吉祥鎮,他都不曾見鳳主子露出這樣認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