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招親結局 情夢飄搖(1 / 3)

天邊吐露魚肚白。

草廬外,一彎水湄。

長長的水草在水中搖曳,誘惑著水麵上星星點點的波紋。一綹烏亮的長發糾纏著水草,逸放在水麵。

情夢正在梳發,纖秀十指輕攏慢撚,挽起長發綰連髻。

連髻,亦為同心結!

持著木梳細細梳理發髻,紛紛擾擾的心緒平靜下來,七天揚州行的點點滴滴,浮於腦海,漸漸清晰——

七日前,她乘著花轎初至揚州,摔鳳冠,了斷與招賢莊的婚約。

為朱雀子弟討一條活路,她絞盡腦汁想出揚州招親這一計謀,逼得天下第一樓的金半開出麵幹涉。

原以為在那本紅皮冊子上以血盟誓,便能得玉宇清澄相助,豈料卻枉送了鬥勺的性命!不僅如此,招賢莊還以牙還牙,貼出招親狀,定下三日期限!

今天是三日期限的最後一天,若有人敢在那班奸人眼皮底下揭了招親狀,僅憑那份勇氣,她便認準那人,允諾終生!

梳好連髻,照一照水麵,倒映在水麵的人兒,赫然穿上了那襲豔紅的新嫁衣,腳下一雙豔紅的鴛鴦喜花鞋,綰起了同心結,雖無鳳冠,亦是活脫脫一個新娘子!

七天前,她也是穿了這麼一身新嫁衣,背井離鄉來到揚州城,目的並不複雜,隻想嫁給一個可以托付終生、並有勇氣與她一同對抗永尊門黑白令、能助朱雀宮避過一劫的好夫郎!就像……她夢中的那個人!

“情夢……飄搖……”

她對著水中倒影,幽幽一歎。

夢中羅裳,霧中煙——

俱是空!

在揚州滯留了這麼多天,她不但沒尋到一個好夫郎,連親如兄長的鬥勺也離她而去。細細想來,隻有那酒鬼一直若即若離地跟在她身邊。

但今日,承諾了無論到哪裏都會跟著她的那個人不在身邊!

“這樣……也好啊!”

有他跟在身邊,隻會擾了她的心!

被招賢莊封鎖的揚州城,她連傳遞消息都難,三日期限,即使通知了朱雀子弟,他們也難在今日趕到揚州!

她掏出貼身藏著的那枚聖劍令,輕歎:“如今世人隻知一樓一門,雙嶽對峙,卻將你全然忘卻了呢!”俯唇貼吻一下手中的令符,她似乎做了某種決定,收攏五指,緊握著聖劍令,沿著溪岸往前走。

裙擺輕拂水麵,雙足突然一頓,她彎下腰,在裙擺上打個鴛鴦結,掩去缺失的一片衣角。

經過草廬時,她看了看那間簡樸的草廬,透過敞開的門戶,恍惚看到屋內靜靜佇立著一道火紅的身影,她驚“咦”一聲,瞪大了眼再仔細一瞧,屋子裏空蕩蕩的,哪有半個人影?許是眼花了!她釋然一笑,舉步,徑直奔著城門方向而去……

等她走遠了,草廬門口火紅的身影一閃,一人倚靠在了門邊,凝望遠去的纖盈背影。

風兒清清細細,牽起人兒長長的衣袖,如一抹火紅的雲片兒,兀自於清風中灑脫飛揚,袖中冰玉般瑩瑩剔透的手,悄然握緊一小片豔紅的衣角,透著淡淡光澤的唇瓣微啟,一聲呢喃,風兒亦醺然迷醉——

“……情夢……”

呢喃聲引得樹梢上一隻雀兒歪頭看看草廬——門口空蕩蕩的,一陣風兒悠悠旋過……

揚州城,城門口。

多!很多!非常多……的人!

招親狀貼出的第三天,這裏的氣氛就有些不同尋常!

一圈柵欄把圍觀的人群隔開,柵欄內,招賢莊的護衛排成左右兩條長龍,手中的鋼刀舉過頭頂,明晃晃的刀刃左右交叉橫阻著中間唯一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正是敞開的城門!

城門口擺放著幾張椅子、茶幾,招賢莊的幾位大人物端坐在椅子上,品著茶,看熱鬧,一派悠閑,卻把個城門口堵在了背後!

原本貼於城牆上的一紙招親狀,今日被挪到了城門上方——提有“揚州”二字的拱形門洞上!若想揭下它,不但要通過鋼刀陣,擋住城門的那幾位大人物也是不容小覷的。倘若僥幸通過這些障礙,飛身躍至門洞上方揭招親狀時,還得當心城樓上埋伏的弓箭手。

滴水不漏的防範,顯而易見的用心!招賢莊的人是不打算讓情夢活著離開揚州!

城門兩側分別擱置兩件惹眼的東西——一口黑乎乎的薄皮棺材、一輛駝著火紅花轎的馬車!

棺材是廣英傑詐死逃婚時“睡”過的那一口棺材,送嫁的馬車則是情夢來揚州當天,遺忘在招賢莊門口的那一輛馬車!一黑一紅,觸目驚心!

外圍的人群“嗡嗡”議論著什麼,招賢莊的人則在耐心等待。

日上三竿,擁擠的人群內突然一陣躁動,人們驚呼著紛紛讓出一條通道。

於榮焉往人群裏一看,嘿嘿笑道:“瞧!咱們的‘翠花’來了!”

身穿新嫁衣的情夢正一步步從人群中走來。

看她今日的穿著打扮,人群裏頓時響起一片冷嘲熱諷!

情夢臉上依舊端著清雅婉約的微笑,鎮定自如地走出人群,無視那明晃晃的鋼刀,繼續前行!

廣招賢打個手勢,那兩排交叉橫阻的鋼刀暫時分開,情夢暢通無阻地穿過鋼刀陣,至城門前,止步,瞅著招賢莊的大人物們,溫溫綿綿地笑道:“為了本宮的終生大事,諸位不眠不休操勞三日,真是辛苦了!”

“哪裏、哪裏!”於榮焉皮笑肉不笑,“於某遺憾的是,揚州城內長了眼睛的男子都不願娶你為妻!”

“哦?”情夢故作驚訝,“你是說揚州的男人們都是有眼無珠、不辨是非、不識奸人,糊塗得很嘍?”

“是你自己犯糊塗!”廣英傑大聲嚷嚷,“你穿這一身紅嫁衣來做什麼?你以為今日還會有人來揭招親狀?做夢去吧!”情夢瞥了他一眼,道:“咦?這不是招賢莊英年早逝的少莊主嗎?我還沒刨你的墳呢,你這是自個兒蹦出來的?真是大白天見了鬼!”

“你!”廣英傑頭發險些豎了起來,“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唉——”情夢長歎一聲,“本宮原以為貴莊最厲害的一門絕學是‘手刃’,以手為刃,霸道得很!今日方知,貴莊最厲害的招式居然是……”

廣英傑耐不住性子,追問:“是什麼?”

情夢一本正經地答:“變臉啊!這可真是一門絕活!活人變死人,死人又變活人;善人變惡人,惡人又變騙子。老的小的統統都是變臉鼻祖,可真是絕了!”又一指城門上方的招親狀,道:“本宮看到現在,實在是分不清,你們一家子是人變作了鬼呢?還是鬼裝作了人?怎麼淨說些鬼話!”

“你你你……你才鬼話連篇!”廣英傑氣得舌頭打結。

廣招賢擺一擺手,示意兒子稍安毋躁,“傑兒,讓個姑娘家站在大太陽底下陪你耍嘴皮子,不是難為了人家麼?可不要讓旁人笑話咱們不懂待客之道。”

一聽老父言中之意,廣英傑眼珠子一轉,挺著胸,端起架子大喊:“來人!來人啊!”

幾名護衛匆忙上前。

廣英傑指指城門右側那口棺材,大聲吩咐:“你們幾個還不快快請客人到那邊躺一躺,歇一歇!”

“且慢!”

不等護衛上前,情夢往後退開一步,盯著廣招賢,不溫不火地說:“你那鬼兒子用過的東西,本宮嫌它太髒,不過本宮站著也確實有些累了,不如,你把椅子讓一讓,給本宮坐了罷!”

“抱歉!”廣招賢啜一口茶,氣定神閑地說,“這兒沒有多餘的位置能容得你坐!”

“翠花啊!”一旁的於榮焉放下茶盞,歎道,“沒地兒讓你坐可怨不得咱,是你縱火燒得本莊隻剩了這幾張椅子,罰你站著好好反省,也是應該的!大家說是不是這理兒?”

圍觀眾人一聽,紛紛稱“是”。

“縱火傷人,這樣的女子站都不必站了,幹脆自覺到棺材裏躺著去!”

人群裏有人興風作浪,煽動眾人紛紛將矛頭指向情夢——

“不錯!這樣的女子,老莊主何須與她客氣?”

“瞧她這一身打扮,莫非還以為有哪個漢子願娶她?”

“昨日倒是有一個不知死活的人,想揭下招親狀呢!”

“哪個?哪個?”

“還會有哪個,不就是揚州城內那個臭名昭著的軟骨頭酒蟲嘛!”

“哈哈……這人又是醉糊塗了吧?”

“那酒鬼今日怎麼不來?不然又有好戲看嘍!”

“他來了可不得淨出笑話?哈哈……”

十人起哄,百人呼應,一個個都沒瞧仔細——混在人群裏第一個興風作浪的正是自稱“鬥勺”的粗漢!

止不住的喧嘩,人群裏時不時蹦出些難聽的字眼,唾沫星子鋪天蓋地,換作旁人,怕是早就受不住這千夫所指,羞憤地一頭撞牆去,偏偏情夢仍鎮定自若地站著,不慌不忙地取出那尊鬼臉羅刹像,高高舉起,正對著喧鬧的人群。

人們突然安靜下來,怔怔地注視著她手中的鬼臉羅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