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幽居(1 / 3)

琵琶誤(一兩)

楔子 綠眸

霧靄從四周圍湧過來,像煙霞,像迷夢,慢慢將屋子納入懷抱。

屋子才造好不久,木料還散發著新鮮的銅漆味道。

屋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個院落,幾間房屋,比附近鄉民的屋子要考究很多。

據說這屋子是一夜之間出現的。

據說屋子裏有個極漂亮的女人。

據說那女人夜半時分就要化作狐形伏在屋頂上吸取明月精華,又據說其實是化作鶴形,她的個子那麼高,腿那麼纖長,估計是隻鶴精吧?

而且是白鶴,因為皮膚很白。

真相到底如何?其實沒有人看清過——誰也不敢太靠近這幢突然出現的屋子。

後來有一天,老張一邊抽著旱煙一邊告訴大家,其實那屋子也不是一夜之間就冒出來的。他去菜地施肥的時候,看到許多人騎著馬來,帶著很多的木料和工匠。那木料都是上等貨色啊,連工匠的手藝都個個超凡,比汪村的石匠不知好出多少倍。他們隻花了兩個晚上就將房子做好。然後不知哪一天,裏麵就多了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

老張是村裏有名的糊塗蟲啦,他說的話誰會信?尤其是他竟敢誹謗汪村石匠的手藝——村裏哪一幢房子不是汪村石匠蓋起來的——大家扔個白眼就走開了。

“是真的哩……”老張對著他唯一的聽眾——一直蹲在腳邊的看門狗說,“那女人真漂亮,眼珠子是綠的。就像春天時候,汪家河水剛剛漲起來的顏色,真綠嗬……”

她的眼睛是綠的,肌膚是白的,唇是紅的,豈止是美,簡直美得妖異。

她的鼻梁挺直,眉毛斜斜飛揚,她站在屋簷下,一遍又一遍地往小徑上張望。

夕陽漸漸暗下來,月牙兒爬上了天邊,遠遠地有鄉農扛著鋤頭走過。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許多詩人吟詠的山間晨昏,美麗非凡。

這樣的景致卻絲毫不能吸引她,她深綠的眸子裏漸漸有了焦躁的怒氣,大聲道:“人呢?!”

丫環連忙出來。

“去桌上把那封信拿來!”

丫環連忙進屋,片刻後拿了一封信出來。

她展開看了一遍,眉頭已然皺起,“明明說今天來,怎麼這個時候還不到?”

話音才落,隱隱聽到馬蹄聲。

這聲音多麼微弱,掩映在犬吠蟲的聲音裏,幾乎不可聽聞。但她聽到了,丫環看到她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便知道,她要等的人,來了。

那是一匹快馬,踏著傍晚的嵐氣而來。她站在屋簷之下,微微眯起眼,在濃濃的暮靄裏,辨認出他的身影。

他有這世上最英俊的麵龐,鼻若懸膽,目若晨星,他的目光英武又溫存。

馬兒轉前已經到了麵前,他翻身落馬,動作幹脆利落,馬鞭扔給仆人,大踏步向她走來。

“啪!”

她揚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他的頭微微一偏,嘴角有絲苦笑,“……”

“為什麼到這個時候才來?!”雪膚碧眼的揚眉問。

“天還沒黑,不仍算是今天嗎?”

“太陽都落山了!”

“是我不對!”他攔腰將她抱起,大步往屋裏去,“要怎麼罰我都隨你吧!”

掙紮一下,然而那隻是作勢而已,她的手攀住了他的脖子,頭擱在他胸前,“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聲音已變得低柔。

“怎麼會?”他微微一笑,目中像是蘊著一抹朝陽,光耀照人。他將她放在椅子上,一看滿桌的菜都紋絲未動,兩隻酒杯盛得滿滿的,遞了一杯給她,柔聲道:“我說了來,就會來。”

一仰脖子酒便進了喉嚨,放下杯子,手撫向他的臉,“疼嗎?”

“不疼。”

“撒謊。”她格格笑了起來,手指從他臉上沿著脖頸往衣襟裏滑,咬牙道,“疼也活該,你讓我等了一整天。”

雪白的牙,鮮紅的唇,觸目驚心。

他忽然低下頭,吻住她的唇,良久才抬起頭來,兩個人都微微喘息。

她問:“這次能待多久?”

“半個月。”

“哎,比上次多五天。也好。”

她的模樣似歡喜又似歎息,他握著她的手,低聲道:“對不起。”

她挑眉,“既然知道對不起我,就把這桌菜全吃了!”

他從命,才吃了一口,便笑了起來,“這是你做的吧?”

她眨巴著碧綠的眼睛看著他,“不好吃?”

“嗯……口味很特別。”

她嚐了一口,自己也笑了,“糟,我忘了放鹽了!”

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美麗,碧綠眼眸像是世上最澄淨的兩塊祖母綠,璀璨生光。

他放下筷子,直接抱起她,往臥房去。

兩人安靜下來的時候,外麵已經全黑了,屋子裏的燈散發著淡淡光芒,伏在他的胸口,像貓一樣,問:“你餓了嗎?”

“嗯。”

“我去叫路媽準備湯圓。”

她撐起手起身,卻被他拉回懷裏,他低聲道:“等一下。”

抬頭,看見他漆黑的眸子望向自己,那裏麵影影重重的溫柔,恰似深潭,令人陷墜。

她輕輕伸手撫向他的臉。

她的手,比她的眼睛更熟悉他。

閉上眼睛,僅僅依靠手指,就能描繪出他的容貌和輪廓。他的眉毛烏黑,瞳仁烏黑,發頭烏黑,他是英武優雅的東方男子,充滿了一種內斂的力與美。

令她沉醉。

“唱,你很美。”

她感覺到手掌下他的嘴角輕輕舒展,他一定是微笑了。

果然,睜開眼就看到他春風般的笑容。

“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她說,“看見你就什麼也顧不了啦。”

他的手撫著她的發,將她拉到自己懷裏,“不,是我欠了你的。”

忽然聽到什麼東西“咕咕”響,他訝然,她笑了起來,“啊,我的肚子餓了。”

他一笑,拍拍她的頭,披衣叫路媽準備吃食,片刻,兩碗熱騰騰的湯圓端上來。

她先不讓他吃,道:“猜猜看是什麼餡的。”

他閉上眼深深聞碗中騰起來的香氣,道:“芝麻餡的。”

“哎,怎麼每次都猜得中?我就聞不出來。”

“你的鼻子沒我的靈。”

“是呀,你上輩是狗。”

他一捏她的鼻子,“你罵人?”

她笑著躲開,“我在說實話呃!”

她沒能躲開,他一手挽住了她的腰,將她拉到膝上,圈在桌子與身體之間,密密實實,送了一隻湯圓到她唇邊,她含住,一咬開,唇齒間全是芝麻的香氣。

燈光溫暖,湯圓香甜,思念了許久的人兒就在身邊……覺得心裏生出一股醉意,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輕聲問:“唱,我還要等多久,才能和你天天在一起?”

“快了。”他說。聲音雖輕卻很堅定,對她說也對自己說,“那一天不會遠了。”

“你真的願意辭官?”

“是的。”

“公主那邊怎麼樣?”

“別擔心,我會解決。”

理不清自己的情緒,歎了一聲:“我隻願我們能天天在一起,可是要你辭官,我又覺得自己太過分……”

“別這麼說。”他微笑,“這是早已決定了的事。”

他的笑容是她最好的安慰,她將頭擱在他肩上,放下心來。

山間是世上最奇妙的地方,暮春時候,時晴時雨,草木間發出許多蘑菇。兩人睡到日上三竿,決定去摘些蘑菇來煮湯。

出門前,路媽細細交待:“不是所有的蘑菇都能吃的——顏色越鮮豔越不能碰,那些都是有毒的。能吃的有芝麻菇、胭脂菇、綠豆菇、豆腐菇……”一一把這些蘑菇的特征告訴兩人。

饒是如此,望著兩人的背影,路媽還是不放心,歎了口氣:“唉,少將軍哪裏是采蘑菇的人啊!”

“小姐也不像是個采蘑菇的人啊!”小丫環說,“等他們采了回來,路媽你可要好好挑挑,我可不想吃到毒蘑菇。”

沐浴在山間清翠空氣裏的兩人完全沒有聽到來自於身後的擔心。為了方便上山,沒有穿裙,像男子一樣束著褲腿,上身穿淺灰短打,袖子挽起來,露出雪白的手腕。她的腿極纖長,這麼打扮英氣勃勃。

唱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挪不開,她湊到他麵前,“喂!”

他仿佛才回過神,“幹什麼?”

的手輕輕搭著他的肩,兩人身高相近,她的臉偏到他的麵前,眉挑得老高,一副挑釁的神氣,“你這麼盯著我幹什麼?”

這麼近,息息相聞,不待他回答,她忍不住輕輕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這一咬即退,唱的手卻已摟住了她的腰,不容她躲開。

唇齒密密纏綿,良久才分開,伏在他的胸前,聽到他的心跟自己的一樣跳得飛快,帶著一絲笑,低聲道:“這麼近,不會被她們看到吧?”

“看到又有什麼關係?”他的唇停在她的耳畔,兩人靠在一棵大樹上,底下卻忽地一滑,原來踩著一隻蘑菇。

“呀!好可惜,好像是胭脂菇,有淡淡的紅色。”把那隻踩得不成形的蘑菇撿起來,小心翼翼把上麵的泥塊拂開。

“傻東西。”唱說著,一把把它奪了扔到一邊,“我們再找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