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妻
秋色一下子深重起來,桃子早已成熟。鮮果吃不掉,勤快的黃媽把它們又蒸又曬,做成桃脯。
相思築的生意照舊好得不得了,念及舊情,沈鎖鎖還分了好些雨露給月老祠——比如,建議大家喝水之前,最好到月老祠燒上三炷香,效果會更好。
當時黃媽還有些擔心,這樣子賣水,隻怕要出事。誰知後來前來買水的人,真的發現自己的身子骨越來越好了,姑娘們都覺得皮膚越來越光滑,男子也覺得更加神清氣爽。
沈鎖鎖自己都吃了一驚。
還是有一天,玄深道長有意無意地道:“早飯之前空腹喝水,原本是道家養生秘方。”說到這裏,道長看了她一眼,“隻是,到了秋冬時候,還是讓他們把水帶回去燒開了喝吧。”
於是沈鎖鎖聽了,臉不紅、心不跳地回到相思築,吩咐黃媽:“從明天起,用月老賜福的灶燒水,六十文一碗。自家帶回去的,價錢照舊。”
如此每日仍照舊做活計,銀子仍照舊滾滾而來。每日卯初起床,戌末睡覺,日子一天天過去。桃樹的葉子也掉光了,秋風一日比一日蕭瑟。
這一日九月九日,重陽節。黃媽已經到市麵上買來茱萸,門前門後都插滿了,以祈多福避災,求平安。
沈鎖鎖停了針線,看著黃媽忙碌,忽然道:“楚疏言的屋子插了沒有?”
“插了。”黃媽媽笑答,“每間屋子都插了。”
“茱萸要有剩的,都鋪到他床上去。他那樣呆頭呆腦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會怎樣……”
“小姐放心。有十三公子在,他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來。”
沈鎖鎖歎了口氣,“他走的時候,好像很生氣……也許,從此就不回來了。”
說到這裏,自己忽然有說不出的神傷,一股細密的疼痛,從心頭蔓延到四肢,再也握不住針,她站起來,“晚飯你一個人吃吧。我有些累,先去睡了。”
回到房間,關上門,頭一挨著枕頭,淚珠就滾了出來。
臨走之時,他又幹又澀的聲音、充滿痛楚的眼睛,每一次想起都讓她心痛如絞。
她知道他為什麼心痛,卻無法解釋。
而他,也不給她機會解釋。
半夜,忽然又聽到馬嘶聲。
自他走後,她總是做這樣的夢。夢到那一夜,他從鄰縣回來,偷偷在她房門外徘徊、偷偷溜進她的房間、偷偷地凝視她……
相思如醉,不願醒來。
今夜,她又聽到那一連串的聲音。馬嘶聲、開門聲、腳步聲、他和黃媽匆匆交談的說話聲,然後,腳步停在她的門口。
這一次的夢中,他沒有在門口徘徊。“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深秋的晚風卷進屋子,她睜開眼,看到了他。
哦不,她不應該睜眼的,她應該像以往一樣裝睡的。
可是楚疏方和以前也不一樣啊!
房間裏沒有點燈,她看不清他的臉,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一雙眼睛出奇地黑亮。那麼亮啊,似乎裏麵裹了一團水氣。
他一言不發地走過來,靠近她,然後,吻住她的唇。
哦不,不,不是這樣的。她從沒有夢到他這樣啊……可是她已沒有多餘的腦子去想這些了。
今晚的楚疏言忽然變成了一團火焰,燃燒了自己,也燃燒了她。他的唇滾燙、手滾燙、身子滾燙,燙得她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神誌……
這一天,沈鎖鎖不敢睜開眼睛。
如果是夢,眼睛一睜開,他馬上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夢……那她、她怎麼好意思睜開眼睛?
可是,即使閉著眼睛,她也知道,昨夜的一切,真的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
因為,她此刻枕著的,不是枕頭,而是一條手臂。
她此刻摟著的,不是被子,而是一具溫熱的身體。
鼻間縈繞著淡淡的,隻屬於楚疏言的氣息!
是他!
真的是他!
她悄悄睜開一隻眼。
他睡得正香,長長的睫毛蓋下來,十分漂亮。鼻梁又挺又直,嘴唇、嘴唇……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想到昨夜那無數個滾燙滾燙的吻,整個人似乎又快要燒起來。
她輕輕一動,他的手臂便跟著一緊,隨後,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她立刻閉上眼,連手指也不敢再動一下。
他柔柔的暖暖的目光停在她臉上,隨後,他的唇取代了它,輕輕點在額頭、鼻尖、臉頰,連耳墜不放過,最後,落在她的唇上。
他那樣深長地吻她,久久才鬆開,兩個人都急促地喘息。
“你、你把我弄醒了!”沈鎖鎖惡人先告狀。
“你早就醒了,還想騙我。”楚疏言看著她,“我親你額頭的時候,你的臉就紅了。”
啊……她沒臉見人,整顆腦袋都埋進被子裏去。
他把她拎出來,捧著她的臉,讓她麵對他。她可憐兮兮地緊閉著眼睛,拒絕與他對視。
他要做的,似乎也不是跟她對視,他隻是吻她,吻不夠地吻她。
她終於融化了,頭輕輕地枕在他的臂上,臉窩進他的胸膛,聽到他的心跳,“怦、怦、怦……”一下一下,似乎震到她臉上來。
“那個陣……破了?”
“嗯。”
“清和他……”說到這兩個字,她差點咬到舌頭,明知他忌諱。
哪知他居然不在意,答道:“清和他很好。”
說著,他忽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他是你哥哥,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害他吃那麼多飛醋幹醋。
“他告訴你了?!”沈鎖鎖嚇了一跳。
“他告訴我,其實他姓沈。”
“他怎麼會告訴你?你知不知道這個秘密有多重要?他是沈家後人,入仕是抗旨不遵的大罪,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喪命啊!”
“沈鎖鎖。”楚疏言鄭重地喚她的名字,“你這樣說話,我很不高興。為什麼你對我的信任,還不及清和?”
“我、我不要因為我讓哥哥受傷害……”
“所以,在我和他之間,你選擇他活……”楚疏言不無歎息之意,“我知道他對於你們沈家的意義,舉家翻身,在此一舉。”
“你這個呆子,我當時的話還沒說完人就跑了!”沈鎖鎖埋怨,“我本來想告訴你,我會選他活,然後,和你一起死!”
楚疏言一震,喜出望外,“真的?”
沈鎖鎖沒好氣,“假的!”
“別生氣、別生氣。”他親了她一口,翻過身來找扔了一床的衣服,找了半天,掏出一隻小盒子,遞給她,“打開看看。”
“是什麼?”
盒子打開,兩顆鮮潤的紅豆耳環躺在裏麵。
沈鎖鎖眼眶一紅。
“喜歡嗎?”他替她戴上,“這是我自己做的。”末了,又補充一句,“這一對,你總當不了銀子吧?”
“去你的。”沈鎖鎖破涕為笑,從枕下翻出一隻錦盒,甩給他,“愛記恨的小氣男人!你送的東西我已經贖回來了!”
“跟我回洛陽。”
這是楚疏言最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而沈鎖鎖的回答照舊是:“我走不開。”
“怎麼會走不開?賣水的事,黃媽完全做得來。”
“那說媒呢?”
“說媒……好吧,你說,一個月你說媒能賺多少銀子?”
“嗯……看情形吧,好的話,十兩銀子沒問題。”
他笑,“我付你一千兩,你跟我去一趟洛陽。”
“一千兩?”
“那麼,兩千兩?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總之你一定要跟我回洛陽!”
她的眼睛睜大了幾分,楚疏言忽然好後悔為什麼沒早點把銀子搬出來。
於是,在銀子的誘惑下,沈鎖鎖來到了洛陽。
楚疏言把沈鎖鎖領進家門的第一刻,楚夫人差點激動得跪下來拜天謝地,緊緊地握住了沈鎖鎖的手,把頭上釵子、手上的鐲子、指上的戒指統統脫下來往沈鎖鎖身上套,一邊眉開眼笑,“小小意思,算是見麵禮——哎呀,不成,這些不能當見麵禮。”一麵又讓丫環回房,把她那套瑪瑙盤絲的項圈和耳環拿出來,喜氣洋洋地送給沈鎖鎖。
雖然這些東西沈鎖鎖都很喜歡——都可以當成銀子——可是這樣的熱情,她差點消受不起,好容易,楚夫人才放開她,向楚疏言道:“我的兒!難怪你巴巴地留下一封信就走,原來是為了這麼個標致人兒!”說完又問沈鎖鎖,“孩子,今年幾歲?哪月哪日生的?家裏是做什麼的?爹娘多大年紀?”
“我二十,三月初四生日。爹娘早已過世,至於家裏……”饒是沈鎖鎖千般玲瓏,到了這一刻也有些為難地低下了頭,怎麼說呢?直接告訴她嗎?說自己出身罪臣之家?
她心念數轉,終於準備開口,楚疏言卻已幫她道:“母親,鎖鎖是清海公的後人。”
“清海公?那一定是大官了!”
沈鎖鎖吃驚地抬起頭,沒想到這位楚夫人會孤陋寡聞到這種程度。
晚上才知道楚夫人從來不理外務,一生過得開心逍遙,從自己家,再到夫家,再到三個兒子出生,生命已經被兒子和丈夫填完,餘下來的工夫還要對付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各色首飾……還有最頭痛的兒子的婚事,哪還有時間勻出來管什麼官升官黜?
“你母親不介意,不代表你父親不知道……”沈鎖鎖微微歎息了一聲,“我原本想說家裏做點小本生意,開間紅線鋪,此地離安郡千裏之遙,他們也未必知道。”
楚疏言輕輕握住她的手,眼眸溫柔似海,“在我的家裏,你不用瞞任何事。我要你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做我妻子。我不想騙父母,也不想委屈你。你是沈鎖鎖,就是沈鎖鎖。”
得夫如此,婦複何求?她感動地靠進他的懷裏,低下頭的一刹那,她的臉上,卻有自己才知道的淒涼笑意。
呆子,我的呆子,你知不知道,不騙他們,我們就沒法在一起?
果然,第二天,楚疏言出去采辦彩禮,沈鎖鎖被請進書房。
楚老爺子端坐在書桌之後,楚夫人一臉遺憾地坐在一旁,見她進來,連忙拉了她的手,讓她在身邊坐下,“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就這麼命苦?怎麼托生在那樣一個人家?這叫我們怎麼辦?”
楚老爺子咳嗽一聲,打斷夫人泛濫的同情心,道:“沈姑娘,聽言兒說,你是清海公後人?”
該來的,果然來了。
沈鎖鎖點點頭,“不錯。他老人家,是我祖父。”
楚老爺子沉默了半晌,道:“那你應該知道,當年皇上下旨,清海公一門上不能進仕,下不能從商,而且不得踏出流放之地……”
“我知道。”
“那麼姑娘何以來到洛陽?”
“因為喜歡上了您的兒子。”沈鎖鎖道。她仰著頭,目光清澈明朗,臉上帶著微笑,“我本來隻想安安分分賺點小錢貼補家人生活,可是遇見了他,他讓我來這裏,我就來這裏了。”她頓了一頓,接著道,“實不相瞞,我早已知道我跟他做不成夫妻。隻是這一刻沒有來臨,我就貪戀一刻的相聚。我甚至還想過,幹脆編一個身世瞞過你們,就可以永遠跟他在一起。可是疏言真是個好人,他不願騙你們,卻不知道,從此錯失我倆的幸福。”
她說完一笑,淚水卻在同一瞬間落下。
那個呆子,怎麼會知道她遲遲不願來洛陽,不是因為相思築的生意,而是因為,一旦來了,可能就要麵臨離別啊!
她原想抱著最後的希望一試,結果,所有的希望,卻在他的誠實中破滅。
楚老爺子也怔住了,歎了一聲,“聽說尊祖當年力保另一名皇子與當今皇上爭奪皇位,因此皇上當年才會有那樣的重罰。沈姑娘,我楚家不過一介商賈,還不敢跟皇家作對。”
沈鎖鎖點點頭,“我自然明白。”
“好孩子……”楚夫人感傷地握著她的手,“為什麼,偏偏投生在沈家?”
“疏言跟我說過,有清海公這樣的祖父,是我的尊榮。所以,我從來不後悔自己姓沈。”她同樣握住了楚夫人的手,帶著淚,微笑,“夫人您這樣親切,就好像我的母親一樣,我真的不想給楚家帶來災禍。但請老爺夫人答應我兩個要求,沈鎖鎖此生便無憾了。”
楚夫人忙道:“你說,你快說。”
“一,莫讓疏言知道今天的事。”
“好,我答應你。”
“我知道夫人一直掛心疏言的婚事,所以這第二個要求,便是希望夫人可以把他的婚事交給我。”
“啊?”楚夫人不太明白。
一顆淚珠在她的眼眶裏打滾,她仰了仰頭,深吸一口氣,“我是紅娘……讓我來為他選一位妻子。”
沈鎖鎖當即出了楚府。
已經是初冬,風刮在流了淚的臉上,如刀刺一般疼痛。
她本來不想哭的——已成定局的事,哭又有什麼用處?
可是,淚水卻像有了自己意識似的,“嘩啦啦”往下淌,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淚,好像永遠也流不完。
如果當初,他沒有受傷倒在相思築門口,該有多好!
如果當初,她沒有去救他,該有多好!
如果當初,他到了洛陽,就不要再回去,該有多好!
如果當初,他破了陣之後,不要去找她,該有多好!
哦不,不,隻要他沒有倒在相思築門口就好,後麵的一切,隻不過陡然留下悲傷的影子。最好不過的,是讓時間在那個大雨傾盆的上午停止。
那樣,她不認識楚疏言,楚疏言也不認識她,他們是世上互不相幹的兩個人,在彼此永不知曉的地方,悄然地生老病死。
可是,他們遇見了。
他還喜歡上了她。
那個書呆子啊,溫潤的雙眼裏從來掩飾不住青澀的柔情。她在兒女之事的圈子裏打滾,哪裏會不知道他的心意呢?他越是喜歡,她就越是煩亂,因為她知道,他不該喜歡她,她也不可以喜歡上他。
然而,她終究還是喜歡上了他。
在他回頭問她“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他”的那一刻,在他蹲在痛哭失態的她麵前的那一刻,她終於選擇了放縱,選擇這短暫的愛情。
那一刻,她是自私的。她隻是想,也許除了他,這輩子也許不會再有哪一個男人讓她這樣哭泣,那麼,她為什麼不開始這段唯一的愛情?
於是,他們在一起。微笑、聊天、溫馨地互視、甜蜜地親吻。她一度想不顧禮法把自己交給他……雖然那時沒成,還好他從戰場歸來的那一晚,兩個人,在一起了。
想到那甜美歡暢的一夜,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要哭,沈鎖鎖!你是清海公的孫女,不要這麼沒誌氣地哭!你不虧,你擁有過原本不該你擁有的東西,已經很賺啦!
沈鎖鎖回到相思築的那天,下起了大雨。
冬天的雨,冷入骨髓,她卻就那樣淋了回來,當夜便高燒不止,黃媽連夜請來姚大夫。
“楚疏言,你這個呆子!呆子!”她握著黃媽的手,口齒不清地道,“你毀了我們兩個人!你知道嗎?”
“小姐、小姐……”黃媽心疼得落淚。
“可是我不怪你……你原本就是那樣的人,讓你欺騙自己的父母,你死也做不出來!”她說完,又沉沉地陷入了昏睡。
黃媽唯有苦守在床邊,等她醒轉。
第三日上,沈鎖鎖神誌清楚些了,輕聲吩咐黃媽:“放出消息去,就說楚三公子要娶妻。”
“我的小姐啊!為了他,你已經折騰多少回了?”黃媽掉下淚來,“你們雙雙去洛陽,結果隻落得你一個人回來,這樣的人,還為他操什麼心?!我看錯了人,我原以為,他待你是真心的!”
“黃媽,你不要胡說。他待我,本來就是真心的。隻是這年頭,不是有真心就能過日子的。”說著她淒然一笑,“幾年來,我手裏牽的紅線,沒有五百,也有三百。還有那些明知牽不成被打發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心不一定就能成就姻緣。想想上半年那姓張的小二,想娶喬家小姐,還不是被我一口回絕了嗎?現在風水輪流轉,想想對他說的那番話,簡直就是為自己說的。”
說著,她掙紮著坐起來,一指門後的櫃子,“把我的《相思錄》拿來。”
黃媽含淚拿給她。
“我這上麵記載的,都是身世不菲的女子,個個才貌雙全,也堪配他。”她翻著女子那一欄,一個個看下來,“這個百裏無雙,家世雖然卓絕,性子卻太冷傲了一些。跟她在一起,書呆子隻怕連笑容都沒有幾個。”
“花千初倒是好,江南花家與洛陽楚家都是商賈世家,門當戶對,隻可惜,她已經許給了百裏無憂。”
“花千夜呢?不行,她雖然美麗,可惜身患不治之症,書呆子還要費神照顧病人。”
“……”
直到她把整本《相思錄》翻完,都沒有找出一個合適的人選。
“小姐,歇歇吧!”黃媽心疼地扶著她,“你病了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來,喝兩口粥再說。”
“我不要喝。”她偏過頭去,“我要趕快把人選找出來……你知道嗎?我留了一封信給他,他看了那封信,一定會被氣得半死。趁他正在氣頭上,讓楚夫人壓著成了親,到時就算他明白過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後悔也來不及了,唯有安安分分過下去。日子嘛,不就是這麼過來的。”
她合上《相思錄》,皺眉深思,“不能要官宦家的——官朝風雲變幻,不定哪天就會被拖累。想當初和沈家聯姻的那些人,不是一個個降銜地降銜,撤職地撤職嗎?也不能要太富貴的——嬌生慣養的女孩子脾氣不好,書呆子又不會吵架,隻有被欺負的分……”
她深深思索著,嗓口忽然一甜,她怔怔地看著被麵,居然、居然吐出一口血來!
她怔怔地看著這口豔紅的血,身子驀地向後倒去!
醒來的時候,已是夜半時分,黃媽愁著一張臉坐在一旁,油燈忽明忽滅。她睜開眼來,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頓時歡喜地叫了出來:“有了!”
黃媽見她醒,連忙端了粥來,“小姐,算我求你了,你快吃點東西吧!再不吃東西,姚大夫說你、說你……唉!好小姐,聽黃媽的話,吃點吧!”
“黃媽、黃媽!”沈鎖鎖的臉上居然一片喜色,滿是紅光,她拉著黃媽的手,一迭聲地道,“叫程佳瑤來!叫程佳瑤來!”
黃媽給她臉上突如其來的紅光嚇住了,臉色變得蒼白無比,耳邊響起了姚大夫的話:“沈姑娘一路奔忙,又受了風寒,更兼五內鬱結,寒氣難以發散,偏偏這些天粒米未進,再不吃東西,隻怕有性命之憂!”
性命之憂!
這莫非是,回光返照?!
沈鎖鎖完全無視於黃媽的驚恐,一心一意沉浸在找到合意人選的喜悅裏,“她父親是教書先生,母親賢淑溫柔,家裏不算有錢,卻也算殷實。最要緊的,是家教極好,又對書呆子一往情深!黃媽,你也瞧見她看楚疏言的眼神了!是的,就是她啦!”她一拍手,見黃媽還愣著,“你怎麼還站著?快去啊!”
黃媽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強笑道:“你看這都什麼時候了?要找人,也要等天亮才是!”
“你就說有急事!快去!快去!程佳瑤一定會肯的!”
“我的小姐!你何苦為他人作嫁衣裳?他既置你於不顧,你還管他幹什麼?你看看你,這兩天已經瘦成什麼樣子?算我求你,好歹吃一點!”
“我不吃、不吃!”
沈鎖鎖眼眸精光,腮上如塗了胭脂一般火熱,黃媽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熱得幾乎留不住手!
“冤孽、冤孽!”黃媽流淚長歎,“好,小姐,你把這碗粥喝了,我這就去找程佳瑤!”
“好,我喝、我喝。”她果然端起來“咕咚咕咚”喝完了,把碗亮給黃媽看,“喝完了!你快去,快去呀!”
黃媽再也控製不住,一路跑到廳上,大哭了起來!
她的小姐,她苦命的十六小姐啊!
喝完粥,沈鎖鎖身上奇異的亢奮冉冉漸退,她靠在床上,微微喘息。
寒風在窗外“呼呼”刮過,她的頭腦裏嗡嗡作響。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夢境,又聽到了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馬嘶聲。
然而這次很奇怪,她甚至沒有聽到腳步聲,門就被推開了。
一個人滾著一身的風雪衝進來!
“啊,下雪了!”她說,還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他身上還未化去的雪花,昏眩感讓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手,她怔忡一下,摸了個空。
“嗬,真的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