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狂殤(黑顏)
楔子 相和
那一夜,銀月如霜,鍍了牆頭瓦上。
他眉眼似畫,發濃如瀑。
一襲紅衣,水袖翻卷,腰肢彎折出柔媚的波度,卻在眉勾眼挑中帶出十分驕矜。
八角亭內,一綠衣女子執簫於唇側身而坐。
“那不是草間人饑烏坐等,還留著一條兒青布衣巾……隔河流有無數鬼聲淒警,聽啾啾和切切,似述說,魂慘苦,願將軍,罷內戰,及早休兵……”
簫聲幽噎,襯著他淒切的唱腔,便似怨鬼夜哭一般,摧人心肝。
屋宇重重,鱗次櫛比,似乎也染上了一層寡月替人憂,空庭待君歸的哀婉。
一曲既罷,女子垂首不語,側顏半浴在月光當中,文雅秀氣,看不出絲毫情緒。
他手肘半撐柔若無骨地倒坐在紅氍毹上,另一隻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壺酒來,就這樣仰頭咕嘟咕嘟直灌,清亮的酒水灑了出來,濕了烏黑的發,還有那火紅的衣。
“去吧!”半晌,似乎才想起女子,於是懶洋洋地揮了揮手中酒壺,細長的鳳眼微眯,迷蒙地看向屋脊上那枚彎月。
女子站起,微微一欠身,然後下了亭,走上石徑,轉眼消失在花枝掩映當中,自始至終並沒說過一句話,也沒看過他一眼。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他低喃,尾音若有若無,隨同醇厚的酒香一起漫於夜色當中。
一抹輕笑浮上那張俊秀邪氣的臉,帶著淡淡諷刺,還有點點傷懷。
人總是要為自己所做過的事承擔後果。
乾白派人將燕九交到陰極皇手中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的報應來了。正如陰極皇笑吟吟地對她說:“本尊救你一命,你卻給本尊一箭,這梁子咱們是結下了。”
於是,當他指著廝殺慘烈的南夷人主島,道:“給你一個機會,本尊在此地將你放下,你若能活著離開,你自去你的,本尊絕不阻攔”時,她隻是沉默了一下,便點頭答應。
人的一生最怕的就是欠別人的賬,而燕九正好不是那種喜歡賴賬的人。
陰極皇並沒讓人將鐵弓還她,除了她手中那管簫,沒讓她帶走任何東西。
下船時,燕九沒忍住,回頭看了眼。那個時候,陰極皇正躺在一個美人的懷中,接受她香唇渡過的美酒。那微眯的狹長鳳眸,慵懶的神態,是說不出的妖媚。
像山妖。她垂眼為自己的想法莞爾,對自己將麵臨的處境並無絲毫恐懼。
剛踏上實地,船上突然傳來一聲嬌喝:“卿家眾壯士聽著,燕九姑娘乃我主貴賓,且莫讓敵人傷了她!”此聲雖然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遍喊殺聲震天的戰場,可見發話女子的功力十分了得。
此言一出,戰場上有瞬間的安靜,然後形勢突然一變,原本還盲無目的抵抗的南夷人在令旗一揮下立即將攻擊的主力轉向了手無寸鐵的燕九。
燕九苦笑,這明擺著是要她的命啊。不容她多做感慨,已有南夷戰士侵到身邊,她手中竹簫一揮,不得不全心應戰。
“無論是打仗還是做人,都不必太認真。”陰極皇看著戰場上不片刻便渾身浴血的綠衣女子,對站在船舷觀戰表情凝重的曼珠笑道,然後張口含住一粒剝好遞到他唇邊的葡萄,順勢吻了吻那如春筍般的指尖。
曼珠回頭,目光中有著不認同。
陰極皇笑了笑,不以為意,等將口中葡萄子吐在美人手中才緩緩繼續:“一認真,就會像她一樣,用命拚一個笑話給人看。”懶洋洋地抬下巴一點因沒有稱手兵器而開始左支右絀的女子,譏嘲地揚了下眉梢。
曼珠無聲地歎了口氣,恭謹地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