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慶元東正街,車馬緩行,鋪麵熱鬧。

兩人緩步走在街上,曲緋鶴側首打量施老大。

施家兄弟容貌都生得不錯,施老大一襲褐袍、褐腰帶、黑靴,他下巴有一圈青髭,膚色比施鳳圖微近於銅色,也比他多些玩世不恭的味道。都沒說話,她打量他時,他也不著痕跡地觀察她。

在一家顏料鋪停下,她選了海外販來的七彩顏料,施老大進來幫她付了鈔銀。出鋪後,見到街邊買摩合羅的小攤,她一時心癢跑去欣賞,施老大也隨行一邊,沒說他要去哪兒。

看了陣,她歎氣,“大少爺,你找我……有事?”

“啊?”盯著摩合羅的男人笑了笑,說了句“你喜歡泥人”,突然伸手抓向她。

縮袖,翻掌,彎肘,側身。靈巧避開他的擒拿,她眼中不解,一邊的小販已經看得呆了。她放下手中的摩合羅,皺眉握拳正要出招,施老大卻突然收勢,笑擺手道:“玩笑,玩笑,曲姑娘別當真。”

“玩什麼?”盯著他的臉,心中暗暗做鬼臉,他是施鳳圖的大哥,容貌五分像,可她實在不覺得他有什麼地方值得可憐,還是施鳳圖比較有趣。

“曲姑娘師承何門?”

“你說我的武功啊……爹教的。”

“恕我陋聞,當今江湖上姓曲的前輩,我沒印象。曲姑娘的家父可是隱居世外的高人?”

“大少爺……”扭頭就走,心知他會跟上,“什麼世道啦,還隱居啊。高人……我爹不會喜歡這詞兒……我爹可是天天在鎮上東遊西蕩的。”

“那曲姑娘……”

“大少爺,你們是一起學武的嗎?我有點好奇……為什麼四少的功夫沒你厲害。”

大眼轉,圓臉笑,眸中古靈精怪,卻不魯莽。

施老大愣了愣,盯著圓圓的笑臉,沒由得放聲大笑。這姑娘……有趣,莫怪四弟會喜歡她。身為大哥,偶爾時候,他不禁也會感歎,若是把五弟的風流性子分一些在四弟身上,他就不用擔心這麼多了吧。長年在外,他真有點懸心小四,怕他會突然想不開做了和尚……這丫頭他喜歡,做四弟媳不錯。

“哈,這可能是天分,小四天生不是習武的料。”

“喂,大少爺,你也天生不是做奸商的料。”

“……”施老大又一呆,眼中卻笑意不減。她或許不知,在不知不覺的言辭中,她已經在護著四弟了。如此,也該是他離家的時候。

搖頭輕笑,唇動了動,正想說什麼,身後卻傳來一聲冷如冰刃的責問——

“哼,真巧,今兒難得出門,一出來就看稀奇事呢,施大少爺什麼時候也懂得憐香惜玉了?”

兩人同時轉頭,曲緋鶴美目一掃,入眼的是一位黑衣金邊的高大男子,他的眼睛……近乎魔魅。

“大少爺的朋友……”她轉頭。哇,青了。施老大居然臉色鐵青!

不是朋友,是敵人。

“周大少好興致。隨便出門就能撞上你,真是三生不幸。”

“彼此彼此。不過……施大少爺,我倒想看看,你真會憐香惜玉嗎?什麼時候學的?”

他話中有刺,施老大又怎聽不出,當即沉下臉,甩袖輕吐,“現在。”

“好。”男子變了臉,“我倒想看看,什麼姑娘讓你有了憐香惜玉的自覺。姑娘,你到底哪點讓他憐,讓他惜?”惜字嘴邊繞,他突然出手攻向曲緋鶴。

不會吧,關她屁事啊!

周大少爺和我們家大少爺是仇人,你要記得。

掌櫃童安的話突然響起,她苦笑,閃避著男人疾厲的攻勢。

老天,這男人屬於比較厲害的角兒,輸不輸不知道,至少,贏得絕對辛苦。他找的是施老大吧,關她……是哦,不關她的事。

念頭一起,想也不想躲到施老大身後。施老大也當仁不讓,下盤穩沉,對上那男人劈來的一掌。兩人同時震退半步,周大少臉色不比施老大白到哪兒去。魔魅的眼狠狠盯著兩人,“施——舞——文,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會憐香惜玉。”

字字咬牙,句句如冰。

施舞文?不用猜,一定是大少爺的名字。第一次聽人叫出來,真怪。曲緋鶴伸出頭,迎向周大少的眼,那神色……

未及細看,就見施舞文拂袖道:“我也不知道周十一會當街欺負一個小姑娘。”

他的指責讓周十一臉色遽沉,他左肩微晃,領風而起,直向兩人衝來。施舞文以拳相對,正要引開他,他卻反身撲向曲緋鶴,帶起的厲風充分表明,他今天一定要試試她到底哪裏值得施家大少爺憐香又惜玉。

施舞文每護她一次,周十一的臉就黑一分,黑得……不用上妝就能演鍾馗了。

行人已讓出街道,紛紛躲在巷口看熱鬧。施舞文攔人之餘,竟有心思衝身後的緋鶴笑道:“若四弟知道,我會被他的算盤聲煩死。”

他的笑看在周十一眼裏,魔眼中陰沉更甚。飛踢腳邊石子,直射她眉心,她從容閃過,茫然之餘,正想叫到底怎麼回事,耳邊突然響起一陣琴音。

那琴音……輕悠、魅豔,如幽冥之籟。

不知是什麼曲,聽者隻覺得那音弦一時如劍,一時如絲,又一時如絮,緊緊包裹住所有人的心。同時,琴聲也能震得人氣血翻湧……

早在琴音響起時,施、周二人已收勢對立,待一曲終了,施舞文臉色怪異,脫口道:“《落日折桑曲》。”

三十年前,江湖曾有一人,琴藝極高,但每每露麵隻彈一曲,又不喜紅塵浮名,故世人漸忘他的本名,隻叫他“一曲先生”,落日折桑曲則是他彈奏得最多的一首,有人寫下曲譜學練,總彈不出他的韻味來。可惜,這人早已銷聲匿跡。施舞文能聽出這首曲子,也是機緣巧合下聽友人彈奏,卻遠不及方才那琴音震撼。

曲終,街頭琴鋪緩緩走出一人,儀容清臒、軒昂,頗有鬆形鶴骨的風流。

他緩緩走近,來到三人十尺處停下,唇角含笑。

“你……是一曲先生?”施舞文皺眉。這男人看去不超過三十,若是三十年前的一曲先生,如今也該有六十了。

“不。”男人搖頭,衝他微微一笑:“在下曲回文。”

曲回文,曲緋鶴,加上一個“一曲先生”,關係隨便猜猜便知。

“家父之名的確上一下曲。”

傲鳳樓三樓雅廳內,軒昂男子喝口茶,迎向施舞文驚奇的目光。

方才,周十一見急衝而來的施鳳圖目露惱怒,心知自己誤會,魔魅之氣雖散去不少,卻歉也不道一個,甩袖就走。施舞文不但臉色鐵青,還得負責向四弟解釋一切。

“曲一曲?”

“對,我爹嘛。”倚在男子身邊,曲緋鶴笑眯眯,“大哥,你是來找我的?”

曲回文愛憐拍她,“不是,緋兒最乖,最讓爹娘和大哥放心,這次,還是為了你二哥。”

聽他言中的抱怨,為曲老二跑腳似乎是家常便飯。

果然——

“二哥?又惹麻煩啦?”曲緋鶴嘟起嘴,做成唇角上揚的鬼臉,“他又誤吃了哪家的相親宴,還是又被哪個婆婆用雞腿騙回去做了女婿?”

“……”一直未曾開口的施鳳圖,動動唇,還是決定不開口。他為何覺得未來有點黑暗。一隻雞腿就能騙回家的……二舅子?

曲回文衝她無奈一笑,轉盯施舞文半晌,突問:“公子剛才在攤前試我小妹的身手,用的可是失傳已久的丹青手?”

施舞文頷首,“無意冒犯曲姑娘,隻是……隻是……”隻是了半天,他開始摸下巴。

“施公子有話不防直言。”

施舞文瞟了眼不吭聲的四弟,將昨夜見了圖姿的疑惑一一道出,歉意笑道:“我實在是猜不透,曲姑娘要四弟記下這些摩合羅,究竟有何用意。”

此話一出,即成眾矢之的,猶以三雙為最,六道火辣辣的目光射向他。

施鳳圖是白眼嗔責,曲緋鶴似笑非笑看了眼他,對施舞文輕哼。而曲回文,撲哧一聲,眨眼悶笑不已。

“原來……施公子也與我有相同的感覺啊。”

他的話讓眾矢之的瞬間移位。

“緋兒肯將摩合羅送你,我也不必隱瞞。不錯,摩合羅的姿勢的確是一套武功,不過……”又悶笑了陣,笑得被自家小妹怒瞪,他才小心翼翼道:“立體的摩合羅不比畫本,通常的武學秘籍,畫出的人體有正背之分,移步換位清楚明白,但人們看摩合羅時,總喜歡看正麵,所以,若要把摩合羅的姿勢連貫,必須正反交錯。”

“曲公子的意思……前一個姿勢若是正麵,後一個則需將摩合羅背轉過來?”

“正是。”曲回文點頭,“所以,不管緋兒賣掉多少摩合羅,家父從來不擔心,我也是。”

自家小妹捏得高興,時常會跑到街上去賣。但一套武功被她捏出來,沒有成百個摩合羅,也需得二三十個,試問,誰會買這麼多,誰又會猜到其中暗藏玄機。況且,自從她拿著第一套摩合羅在家中獻寶,曲家人全都看不出那是……一套武學啊。

撲哧!撲哧!

此起彼伏的悶笑響起,終於忍不住,全部大笑起來。施舞文不再摸下巴,忍了笑,問道:“敢問曲公子,四弟記下的,究竟是什麼功夫?”

“無塵步。”曲回文應他一句,轉頭拉小妹的辮尾,不掩寵溺,“你呀,為何數月不回家?若非大哥碰巧來此,你打算玩到什麼時候?”

“哪有,我在積盤纏嘛。”

她的話讓靜坐一邊的男子微僵。曲回文輕輕一瞟,見方才一直撥著腰間銀算盤的男子五指遽緊,挑剔一笑,也不多問,轉首道:“緋兒,大哥這次沒空逗留,老二那家夥……算了,你總是不愛多帶銀兩,手飾也不帶,不然也能當了換盤纏。”不再提曲老二,他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大哥這兒有一張,回家時小心些,別隻顧著挖泥巴……”

啪——

曲緋鶴正要接下,眾人隻聽一聲巨響,定眼看去,一時噤若寒蟬。

銀算盤被人狠狠拍在桌上,施鳳圖瞪著那張銀票,陰沉道:“誰說她要回去。”

曲回文正眼瞧他,不由趣道:“施……四公子吧,我家緋兒……”

話沒說完,門外隱隱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人未到,輕浮的聲音卻先一步透過紗簾飄進來。

“小鶴兒,小鶴兒,你小五哥哥來了,剛才是不是有人彈曲兒啊?大哥……大哥在不在?我聽白函說你又撞上周十一了……四哥……啊,四哥也在呀!”

盯著跳跑進來的玉麵油滑公子,曲回文趣味不減:“這位……”

“不才,這是我不成才又敗家的五弟。”施舞文非常抱歉的低頭。

施小五衝到曲文回身邊坐下,“你是小鶴兒的……”

“大哥。”

“哦,曲大哥,你別聽我大哥亂說。不過,既然他當著你的麵說我是敗家子,這表示……你是大哥的自己人,也好也好,我也不隱瞞。對了,剛才進來你們臉色都不太好,說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沒有。”曲緋鶴將銀票塞回自家大哥口袋,笑眯眯道,“四少爺見了我大哥,被大哥的風采折服,一時激動……啊,四少爺你臉變青了……又黑了。”

曲回文垂眼掩去一抹訝色,見那雙陰沉的眸子染多一份暗惱。

他這小妹之所以讓人放心,就是不會惹不必要的麻煩,雖感情豐沛,卻絕對不會對一個外人嬉皮笑臉,兒時最喜歡衝著他笑,曲家人也最喜歡她的笑,如今轉眼……也二十一啦,爹不是不知道,但他們都私心想將緋兒留在家中,若不是遇到她自己喜愛的人,他們絕不勉強。現在……緋兒遇到了嗎?

盯著桌布上的縷花良久,他沒打斷妹子的逗笑,而轉問施舞文:“施兄,你家有多少兄弟?”

“家中兄弟五人,在下擔重,是大哥。”施舞文語中似有唏噓。

“彼此彼此。”曲回文猶如天涯覓到了知音,趕緊點頭,“這位四公子今年歲庚幾何?”

“小四今年二十七。“

“二十七,二十七……”低念了幾回,他再抬頭,見自家小妹正沒個正經地逗施鳳圖,根本忘了大哥還坐在身後,除了搖頭,還是搖頭,“緋兒,大哥要走了。你快些回家去,娘想你呢。”

“嗯。四少爺啊,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痛不痛啊?下麵還有算盤珠子撂手呢,我看看……啊,紅了,有個算盤印子。”

“……”任她拉著手,施鳳圖不語,亦未抬頭,卻敏銳感到兩道如熾的目光。唇角微勾,心底輕輕哼了聲。

施小五聽過一陣,問了句:“曲家大哥,你彈了什麼曲兒啊?”

但,沒人理他,曲緋鶴逗著施鳳圖,童定淡笑站在一邊,而曲回文卻隻顧著和施家老大說話。施小五提高嗓音又問了三遍,還是沒人理他。他有些不快。

白函左右望了望,突道:“啊,五少爺,白函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說吧。”施小五擺擺腳尖。

“就是……那個……嗯……五少爺,我發現曲姑娘的大哥和大少爺比較談得來耶,他都不太理咱們。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是老大啊。”

“……”

是夜。

鳳院,飛勾亭。

女子烏辮垂腰,眉角勾出一縷細發,腮畔兩韻櫻彩,乍看去文靜可人。

她正仔細描繪泥人的眼線,桌邊,零星放著四五個著色成形的摩合羅。勾著勾著,紅唇邊時不時溢出些許輕笑。

前些日子,她在施鳳圖的書桌上看到一個風幹且眼熟的麵人。那麵人完全失了水分,麵容骨瘦,四肢筋骨盡現,倒頗有些味道。盯了半天才發現是那天清晨送的早點,他沒吃便被官差帶走了。原來他一直留到現在呢。心頭欣喜,索性將這些日子捏的摩合羅全堆進他的書房,他也沒阻止,嗬嗬……

吃吃笑著,聽到身後細微的腳步聲,她沒回頭,反是直接往後倒去,如願靠上一個溫暖的胸膛。

“四少爺,你想嚇我吧?”仰頭看他,嬉皮笑臉衝他擠眼。

任她無骨地靠在胸上,鳳眸掃過摩合羅,輕問:“你把這些泥人全拿出來幹嗎?”如果沒記錯,這些泥人應該在他書桌上。

“今晚我要去賣。”

“……你不是說要捏一屋子的摩合羅嗎?賣它們何用?”移近了些,他拿起一個泥人打量。

她的手很巧,麵人因為蒸熟發漲,看不出細微處,而質地柔韌的泥卻被她捏得似模似樣,著了色墨,畫上眉眼唇鼻後倒也可愛。

“做盤纏啊。”畫好眼線,她伸長手臂側頭觀賞,“老爺也說了,等咱們一起湊夠了盤纏,他要隨我去長江邊上,看看我的草堂,啊……”她轉向,仰頭道,“四少爺,我真的有一屋子的摩合羅了哦,你要不要去看看……算了算了,以前要你去,你都不理我,我還是帶老爺一起去。”

施鳳圖臉色微變,遲疑問:“緋鶴,你說的老爺,不會是……我爹?”

“對。待會我要和老爺一起去街上賣摩合羅,比誰賣的多。”

“你要盤纏做什麼?”聲音漸漸硬起來。

“回家啊!”奇怪看他一眼,她放下墨筆,扭過身子抱住他的腰,“四少爺,抱著你真舒服。”見他神色變得微喜,她心中一歎,又道:“四少爺,我沒要大哥的銀子,當然得自己賺盤纏。我回去……好吧好吧,你別生氣,我愛你呢,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也有要你隨我一起去啊,是你自己不肯……”

“我哪有不肯。”

“誰說沒有?”再抱緊一點,下巴抵著他的腰,她抬眼,“那天在賬房裏,問你想不想看我的草堂,你隻顧著拍桌子要我出去。”

“……”自作孽,不可活。

“行啦,你怕我一去不返嗎?放心放心,我有良心的,四少爺。我……既然答應用一個妻子的心愛你,怎麼會棄夫婿不顧呢,對不對?”抱著他的腰搖動,她輕聲笑語,開始惡劣逗他,“我不會對你始亂終棄的。”

神色雖有暗喜,他仍是不動聲色,“你的草堂裏……究竟有多少摩合羅?”

“幾千個吧,占了兩間屋子。”

“你若喜歡,我讓人把它們全搬來這兒,你……和爹也不必回去看了。”

啊?她訝然看他,“你……你要把我的草堂也搬過來?”

“什麼草堂?我讓童定買塊地,建一個一模一樣的給你。”

“冥頑不靈草堂。是爹送給我的禮物哦,那字匾也是爹提的。”似憶到有趣的事,她笑出聲,獻寶般地拉低他,“告訴你呀四少爺,知道我大哥的草堂叫什麼?叫……陰晴不定齋!怎麼樣,很合大哥的性子吧,也是爹提的。”

冥頑不靈……草堂?

真是惡劣的姑娘,想必其父也深知女兒的性子,否則不會提“冥頑不靈”四字在草堂上。

“啊!”突然放開他,她跳起來,“老爺應該要推車來了,我得把摩合羅拿出來。”

飛快跑向書房,她自是錯過欲抓她的手,也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懊惱。

等興衝衝的人影跑出來,將懷中緊抱的泥人一個個分展在石桌後,遭到忽視的人終於忍不住,一把拉過她圈在懷中。

“爹胡鬧,你也跟著胡鬧嗎!”

“……哪有胡鬧!”被他抱住,她小小驚訝一下,隨即笑眯眯反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上深深吸口氣,蹭蹭蹭……

自從那夜嚐到抱他的滋味,她可是喜歡得緊。嗯,隔了衣服,蹭得臉皮有些麻。

想了想,抬頭轉向他的脖子,蹭蹭蹭……

頜下麻酥,他微微後傾,低頭,才發現她用頭發在他頸間逗癢。她的動作很有挑逗意味,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想歪,看不到她的臉,天知道她又會說什麼氣他的話來。

“四少爺……”

“你說。”

“以前呢,我沒盤纏的時候,都是捏摩合羅賣的,賣了才能賺到盤纏回家。這些摩合羅的泥是在後院挖出來的,泥質不好,留著沒什麼用,不如賣了當盤纏。等我……用白泥捏一套你的樣子,一定不會拿出賣的。”拿發尾逗他一陣,見他不怕癢,小手丟開烏發,拉起他腰邊的算盤,一顆一顆挑數起珍珠。

聽她此言,他高興一陣,隨即皺起眉,“盤纏?你為何總想著盤纏?”

她哈哈一笑,丟開算盤又緊緊抱住他的腰,斂眼道:“四少爺,我記得你說過,比起鶴發皺顏老翁嫗,你更喜歡天姿國色水嫩膚,我呢,一定會老,皮膚會變得皺皺的,等到我變成老婆婆的時候,你……”

“我也變成老公公了。”他輕責,心知她想說什麼。

“是哦——”亂沒誠意地掛上假笑,她以額抵他的下巴,搖了搖,又道:“我還聽五少爺說啊,你這些天談生意,逗得飄香樓的姑娘很開心,還有姑娘托五少爺轉個香囊給你。”

“我沒收過什麼香囊,你聽小五亂說。”將下巴擱在她頭上,他歎氣,心頭卻沒來由泛起……興奮?

她語中酸酸的,是在吃醋嗎?

以往的她雖說愛他,卻毫無獨占之心,如今會吃醋,是否表示她對他的愛更濃烈了些。嗯,有長進。

長進,不僅止於她,更緣於……他呀。

雖不想承認,他卻無法忽視,仿佛心頭的那棵苗因為她的話而瞬間抽高,越長越快起來。

以他的自負,自是相信這棵苗必能綠蓋如蔭,在他心上獨得一方天地,而她,就在那樹陰下納涼思睡。錯過她,他會後悔。幸而,他沒有錯過,沒有啊!

“四少爺,我聽到你的心跳變快了。”

心中微歎,他勾起邪笑,趁她不防時輕咬玉瓷般的耳垂,惹來她的低叫。沒由來的,心情,又好了。

她不滿,有樣學樣地輕噬他的側頰。略訝她的舉動,喉頭滾動,他沉沉一笑,吻上她的唇。

“緋鶴。”

“嗯。”

“你變成老翁嫗我也……不後悔。”不後悔有妻如此,不後悔……愛上她。

“四少爺,等我變成老翁嫗時,你再對我說不後悔吧。”

“好。還有,談生意隻是談生意,無關地點,也無關陪酒的是什麼人。”

“……嗯。”

“還有……別聽小五的胡言亂語。”

“……”心中一歎,手在他腰後圈緊更甚。

這個男人或許並不多情,甚至,一些甜言蜜語的話也不會說,但她就是受用啊,很受用,非常的受用!

他怕她離開嗎?能在眾人麵前對大哥變臉如此,怕是他的極限了,不知以後他對她的情,會到怎樣的地步?欣欣然,她有些期待,好……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