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3)

滾滾洪流動江潮,少年銳氣衝碧霄。

雕鞍西去長安路,萬水千山任逍遙。

躍馬縱橫江湖遠,俠膽交結眾英豪。

坐談三杯輕生死,千金一諾五嶽高。

劍氣蕭蕭斬巨惡,彎弓雲間射大雕。

翠羽華蓋笑過眼,白馬銀鞍倚橫橋。

楊柳樹下閑酌酒,但見滿樓紅袖招。

雄飲村壚浮春色,趨從娥眉誌業消。

忽有漁陽鼙鼓動,自縛長纓戰江蛟。

鐵騎西風邊關立,鋼甲虎魄旌旗飄。

遠嶂烽煙未平處,四海龍騰俱帶刀。

八月傍晚,賀蘭山南麓,山勢崔嵬,危峰入雲。亂崖之間,數十株青鬆虯枝斜出,錯落而生。一抹斜陽下,衰草拂胸,山間群鴉亂飛。山麓入口,兩騎黃騮馬並轡徐行。左側一個瘦削中年男子,四十來歲年紀,胡須蓬鬆,神色柔和,一襲青布長袍已呈灰白色,但上上下下十分幹淨。右側一騎小馬駒,足足矮了一頭。馬上坐了一個小男孩兒,約摸十一二歲光景,麵上輪廓與中年男子差相仿佛,小手兒輕撫馬鬃,口裏輕哼著小曲兒:“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山路左轉,變得窄陡難行。兩人放慢馬速,正徐行之間,小男孩忽見路邊石壁上有些岩畫,稚聲稚氣地問道:“爹爹,這石壁這般陡峭,是誰爬上去刻了這些畫兒?”中年男人輕舒雙臂,抱小男孩與自己共騎同乘,柔聲道:“聰兒,你看,這些圖畫已模糊不清,距今何止幾百萬年,想來幾百萬年前,這些巨石還在山頂,牧人可從另一側爬上山去,刻下這些畫。許多年後,這些石頭被風侵雨蝕,有的滾落下來,就成了這番模樣。”小男孩凝望出神,支頤沉想,似有所悟。山頂烏金斜照,映在他稚氣未脫的小臉上,紅彤彤好看煞人。

行得幾步,小男孩又問道:“也不知刻這滿山的馬兒、羊兒、小鹿,有什麼用處?”中年人正待回答,那孩子忽然伸出手來,指向一處道:“爹爹,那花好美。要是采下來給娘,她一定歡喜。”中年人順著稚嫩的手斜睇而去,但見在一處三五丈高的崖壁上,一朵嬌嫩粉豔的花兒正紅火火迎風怒放。其時已值仲秋,賀蘭早寒,俯覽賀蘭山上下,早已見不到一絲綠色,卻能見此奇花獨放,著實難得。男子笑道:“要是聰兒能親手摘下來,她一定更喜歡。”

小男孩舉目高望,為難道:“孩兒隨爹爹學了幾日功夫,技藝深淺爹爹自是知道,這山岩這般陡峭,怎麼上得去?”中年男人哈哈一笑,舒展右臂,將男童環抱起來,雙足在馬鐙上輕輕一點,徑往山崖上飛身而去。紅花綻放之處雖不甚高,但那石壁卻形似菇狀,上大下小,滑不留足。中年男子不慌不忙,說了聲:“聰兒別怕,我會接著你。”陡將男孩向上拋起,雙足運力一蹬,倏地馳近石壁,左手在壁上向下一拍,身形向上高起數尺。那男孩兒人在半空,殊無恐懼之意,反是俯瞰山中美景,說道:“飛天看景,好玩好玩。”轉瞬之間,中年人已到山岩之上,伸出雙手,將男孩兒接在懷中。

男孩兒站在壁沿,小心翼翼向外挪步,好容易采下那紅花,回過頭來道:“爹爹,我采到了……”忽見前方紅霞如火,濃煙四起,大驚道:“哎呀,不好!爹爹,你快看。”右手指向山腰。中年人抬眼看去,隻見不遠處火光衝天,已然與晚霞連成一片,男孩急道:“爹,娘還在家裏!”中年男子更不打話,一把將他抱起,從山岩巨石上疾躍而下,不待雙足著地,兩人借男子提韁之力翻身上馬,雙腳一緊,黃馬疾馳如飛。

轉瞬之間,已至濃煙起處,但見數間茅草屋已盡為濃煙大火裹住,火中劈啪剝啄之聲,盈塞入耳。中年男子急勒韁繩,不待黃騮馬立住腳,人已如疾風一般急竄而出,躍入濃煙大火之中。男孩兒兩眼望著早已坍壞的茅屋,在馬上呆住了,手中的大紅花被小手捏得粉碎也毫無知覺。他的小臉在火光中通紅,殘蕊在火影中更加鮮紅如血。

山風襲來,火勢轉盛,那匹小黃馬熟識道路,已獨自尋道歸家。男孩望見爹爹在大火之中左衝右突,似是在尋找什麼,又似在竭力掙紮,突然,大火中傳來一聲慘叫,便沒了聲音。男孩從高頭馬上翻身下來,摔了一跤又立即爬起,兩眼愣怔望著熊熊大火,一步步趔趄著走向火場。

“嗖”地一聲輕響,一件物事落於身前。男孩下意識退後兩步,又上前俯身拾將起來。那是一串珠釵,雖已蒙灰,卻也難掩光華。男孩認得這是父親與母親的定情之物,也是母親唯一的隨身飾物。男孩拿著珠釵的手不住顫抖,豆大的淚珠兒順著雙頰滾落下來。

男孩正自悲傷,忽聞得一陣穿山貫雲的長嘯傳來,抬眼一看,中年男子自火堆中翻躍而出,滾在數尺開外。男子渾身上下,皆被大火包裹,口中嘶聲喊道:“聰兒……快走……快走……快……”身軀晃了兩晃,轟然栽倒在地,在地上亂扭數下,便自不動了。男孩呆了一呆,箭一般衝將上去,也顧不得爹爹身上還有未滅的火苗,一把抱住爹爹,叫道:“爹……爹爹……”方才還在哭鼻子,此時卻哭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