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四章 帝後爭權(2 / 3)

隨侍的宮人們早已退在遠處,但偷眼看著他們親密無間又毫不顧忌的行為,依舊暗自心驚,卻不敢言語。

他的眼神凝在她的臉上,許久才緩緩道:“他……多年為帝,根基深厚,並不能急在一時。”

微微抬起頭,手指從他的掌間緩緩撤回。

她的眸,止如水,是如死水,泛不起一絲微瀾,那是一種萬事在握的平靜,那樣篤定,篤定到連生氣都幾乎沒有了的眼,便是他都覺得膽寒。

“我看你是多年屈於他的龍威之下,已經練出了奴性,恐怕已經沒有什麼勇氣了吧。”

“你在激我?”他如工筆細繪的五官頓時陰沉了下來,冷笑掛在嘴邊,怒氣堵塞在唇齒之間,噴薄欲出。

但下一刻,他隱忍住,手指緊緊握著,縮在寬大的錦緞袍袖之中留下了細碎的痕跡。

寒風吹過,雪花點點飛落像無數飄動的絲帶,嫵媚清靈。更像一絕色麗姝,穿了水晶裝飾的華服,迎著風跳起了女神的飛天舞。

那雪和著呼嘯的風中,仿佛擁有了生命般纏繞在她的周身,而她的神情也是冷如堅冰一般,看不透到底在想些什麼,不像是在談自己的事情。

“不敢,你知道這兩日蘇吳兩家活動頻繁,為的就是廢了我這個不能生育的皇後。”她麵上不變,那蒼白的唇角慢慢浮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妖氣的弧線,如搖曳的風燭在幽冥花間彌漫而生,“愜懷,你現在後悔也來得及,沒有你我雖然費事些,但也不見得不成。你放心,你的身世我依舊會保密,絕不會讓第三人知曉。”

“你這話,還真是讓我心寒呢。我剛剛從青州日夜兼程的歸來,也不讓我歇歇……”他隻是看著她,慢慢地伸手重又握住了她,深色眼眸裏浮著的光,在樹陰之下如貓一般,失卻了戾氣,多出幾分透亮的笑意。

他的手寬厚而溫暖,而她的手的確如冰雪般冰冷。被他的手一握,她本能地想抽回來,可他沒有鬆手。

她感覺得出來,這是他最真實的一麵,於是想說的話頓了頓,眼中多了一種無法說清楚的薄薄情感,卻不是哀傷或是憤怒,其實這更類似一種無奈和淡漠。

“半個月後是她的千秋壽誕,十日後她按例要去法門寺進香,歸來途中一定會到蘇家。這個機會不可多得,沒有了蘇吳兩家,他就失掉了一個手臂。”

驀然,莫愜懷在宮人的驚喘中,猛然將她一抱,仿佛要揉進懷裏,又鬆開手,然後大踏步走出去。

夜熔走進乾彬宮時,羅迦正坐在榻上,麵色十分平靜。

從十一月小產到現在,也有一個月,他們久未相見,彼此都感覺生疏了些。

他麵前的紫檀幾案上擺著一套紫砂壺茶具,剛剛沏好的茶冒著輕薄的水汽,縈縈繞繞。

伸手拿起那個紫砂茶盞,手卻抑製不住地在抖,一碗茶終是沒有拿住,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羅迦看著那滿地的碎片,許久,才冷笑道:“如何,現在可滿意了,私吞了國庫的糧餉可讓你們夜氏滿足啊?”

她一凜,以為羅迦震怒摔杯,便跪了下去。

她身上的玄貂披風,產自極寒之地,這種貂算是極品,珍貴之處就在於可以融化一尺之外靠近的雪花。

可是這樣的極品,卻依舊沒有擋住心中蔓延開來的寒意。

玄色的貂襯著玉白的容顏,眼烏黑幽亮的,不言不語,雖是跪著但此時更顯出一種氣勢。

他卻是恨極了她的這副模樣,抬起一直半垂著的眼睛看著她,英挺的眉不是很舒展,帶了些仿若幽怨的愁思,可這些都是一瞬間的。

“你以為你手裏有那十幾萬的兵馬,就可以作威作福,爬到朕的頭上?朕告訴你,這輩子你夜氏都隻能跪在朕的腳下,搖尾乞憐!”

她抬頭忽然笑了起來,殿內幽深的陰影映在她的麵上,或疏或濃,襯得她的笑意更加殘忍,“皇上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妾的父王不就是被陛下還有太後連和都侯,毒害而死的嗎?如今皇上既然恨極了臣妾,那就請賜給臣妾一杯萬豔窟,一了就也百了!”

大雪的寒意好像浸透了乾彬宮,他的心瞬間被凍得幾乎爆裂。

他站起身,殿中輝煌寂靜,他的朝靴踩在深黑色如水鏡般的磚麵上,傳出一種空洞的回聲,有些浮晃,可依舊堅定地走到了她的身前,“你知道……”

“臣妾自然知道,臣妾不僅知道這些,還知道得更多。”她的回答非常平靜,靜得如同冰封的太液池水。

可是羅迦品在心中,味道卻是苦澀的,猶如鋼針刺傷一般難受。

有些事情他一直希望她不知道,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

千言萬語的解釋到現在已是多餘,到了最後他隻輕輕道:“那不是你父親,現在供奉在太廟之中的靈位才是你的父親。”

她抬眸,眉目間淡然而安靜,“那不是,那是皇上的父親,並不是臣妾的,臣妾的父親隻有一個,就是被您毒死攝政王,謝流嵐。”

他離她那樣近又那樣遠,近到已經聞到了她身上充斥的香味,那幽暗與隱晦的暗香,不同於她往日的甜膩味道,反倒像是枯敗得即將離枝後的花,發出最後幽香,透出妖異。

“看來,謝流嵐教會你的隻有複仇和憎恨,你現在也隻會這個而已,朕反倒要可憐你了。”

羅迦說著,俯身過來,微微地蹙起了眉,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低低地一字一頓,道:“我們,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且,箭已離弦,已經無法回頭。”她的眼睛比冰更冷,比雪更清。

到底是謝流嵐教出來的,孤高清傲如出一轍,可是少了謝流嵐的隱忍和不動聲色。

也許,她認為在他的麵前,已經不再需要偽裝。

“你打算怎麼辦?夜氏要怎麼辦?你要朕怎麼辦?”一項一項地問過去,張開手臂將她緊繃的身體擁住,扶起了她。

他牽著她的手,引她走著。

她玄色的群擺迤邐在烏磚的地上,猶如一朵盛開在黃泉岸邊的彼岸花,搖曳著,掉落了墨色的花瓣。

他的手依然是那樣的溫暖。

詩經中有一句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可此時此刻他牽著她的手,其中已經摻雜了太多的東西。

他扶她坐下,而他則慢慢走開了,站在窗子前,外麵透進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平日意氣風發的眼已是略顯黯淡。

一旁宮人機警地奉上了手爐,她蒼白細瘦的手指捧著裹著織錦套的手爐。在溫暖一下身子後,便緩緩閉上了眼,那如鴉翼的睫毛輕輕地顫抖著,在眼下留出了一抹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