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油燈發出微弱的光,勉強觸及破爛的茅屋四壁,一個精瘦的老者借著微弱的燈光,用蘆杆筆伏身疾書,一手流暢無比的阿拉伯花體字顯示出他是一個飽學之士。除了油燈的微光之外,陪伴他的隻有茅屋裏的寂靜和屋外的雨聲。雨大極了,拍打著屋頂就像是記憶在吼叫,然而這似乎絲毫也沒有影響到老者的思考和書寫。

他寫著寫著,似乎又回到了那時候。

我盡力去探訪廣闊草原上的所有智者,想在他們那裏打聽到一些關於成吉思汗遺言的消息。然而,當我走到不花兒的時候,一群伊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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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捕了我,給我冠以不信真主的罪名。我被關進了一個逼仄的鐵籠裏,籠子太窄小以至於我不得不整天趴著,弓著我的腰,像個鬥敗的鬣狗一樣屈辱。我時常連口水也喝不上,因為獄卒常常故意忘記給我哪怕一丁點兒渾濁的涼水。我的衣服到處都是洞,隻能勉強遮蔽身體。我受到的唯一的禮遇就是被沉重的鐐銬羈絆的奴隸用鉤子把籠子的地麵掏一掏。因為我被冠以“被聖伊瑪目詛咒者”、“注定飽受地獄之火煎熬,永世不得翻身之人”的惡名,就連其他被囚禁者的家屬來探視他們的親人時,也總是對我投來鄙視和疏離的目光。

奮筆疾書的人直起身子,長舒一口氣,似乎還在為當初的遭遇而心有餘悸。他挑了挑燈芯,把光線弄亮了一些,然後繼續寫下去。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整日遭受嘲笑和咒罵,直到有一天,一個姑娘出現了。她是拜火教琉裏人,這個流浪部落向來為欽察人所鄙視。她輕盈地走近我的籠子,在我麵前放下榛子和葡萄幹,足足有一捧,然後就跑開了。第二天,她又來了,這次她卻是溜進來的,她裹著長長的披巾,並且給我留下了甜瓜和一張烙餅。她蹲在我籠子前,手抓著鐵欄杆,我注意到她的手上戴著銀戒指,手卻有些黑且粗糙。她盯著我看了好久,眼神裏滿是企盼和不安,最後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小聲對我說:“請你為我祈禱!”

我的驚訝之情難以名狀,但瞬間就被自己無奈的冷笑所代替,然後我扭過頭。誰知第二天,她又來了,依舊小聲而堅定地對我說:“請你為我祈禱,祈禱我的愛人、外出征戰的勇士、我的幸福能平安歸來!”

我終於覺得她不像是在戲弄我,於是我苦笑著回答她:“我其實不會祈禱,我不是異教徒,你為什麼要讓我為你祈禱呢?我可是被伊瑪目詛咒的人!”

“那群惡霸,他們才是真正的惡魔,他們比惡魔還要壞,正因如此,你才會被他們詛咒,他們隻會詛咒正人君子,所以,我懇求你,為我和我的愛情祈求真主保佑吧!”

我被她的真誠和愛情打動了,於是我答應為她祈禱。後來她常常給我送來吃的,我告訴她每個夜晚都為她和她的愛人真誠的祈禱。

後來的某一天,這個姑娘領了一個青年來見我,他黑發披肩,滿臉嚴肅,腰間懸掛著銀光閃閃的武器,穿著帶馬刺的黃色馬靴。青年看了我一會兒,眼裏飽含著複雜的神情,最後他對姑娘說道:“是的,沒錯,就是這個人……他是一個正直的人……我能幫助他!”

我久久凝望著他,他也望著我,就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對視著,卻不敢說我們其實是親兄弟,獄卒就在不遠處,而我麵前的這個青年,就是我的親弟弟圖幹……

圖幹盯著那個姑娘,對我說道:“遭詛咒的人,我可以幫助你逃脫伊瑪目的魔爪,你仔細聽我的吩咐,照我的安排做。我這裏有三顆黑色的藥丸,隻要你吞下它們,你的靈智就可以離開身體,穿過山林,到充滿花香和鳥語的幽穀,在那裏會遇見你曾經的愛情和像神靈一樣出沒的馬群……”

我急於逃脫,但是聽到這些卻覺得荒誕不經:“然後呢,我黃粱一夢之後就繼續遭受鐵籠囚禁的屈辱?那我寧願不要這場美夢!”

我弟弟裝作不耐煩的樣子打斷我:“不要跟我爭吵,這是無意義的,即使你再桀驁不馴,如果不能逃脫,就仍然要在這鐵籠裏遭受屈辱,聽我說下去……你的靈智會到達群馬出沒的山穀,此時你看上去就像已經死了,而事實上你卻隻是靈智在享受夢幻般的美妙待遇,按照教規,像你這樣的被詛咒者在死後要被迅速下葬,奴隸會砸開這個囚籠,用鉤子把你的身體拖出來扔到死人坑。在這個過程,你無論多麼痛苦也不能發出一丁點兒聲音,若是被他們發現你沒死透,他們會用鐵錘砸碎你的腦袋……你躺在死人坑裏到半夜,我會和早就埋伏在那裏的同伴一起把你的身體迅速抬到我們的營地,然後在那裏為你進行招魂,讓你的靈智回歸身體。我向你發誓,你絕對會複蘇。之後,天大地大任你馳騁,到任何地方去開始你的新生活……”

精瘦老者寫到這裏,忽然停下了筆,他似乎聽到屋外有什麼動靜,然而當他靜心去聽的時候,卻什麼也沒有聽到,於是他接著寫下去。

後來果然如同我弟弟所描述的那樣,我死裏逃生,雖然身體虛弱不堪並且渾身傷痛,但是畢竟得以活下來。後來我在沙漠裏的拜火教的基地休養了幾天後,來到了昔格納黑,在這裏開始了我的第二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