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章 當時隻道是尋常(1 / 3)

“她,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啊……”東方越然看著手下黎景宏謄寫好呈上來的密報,“果然,不枉老夫舉薦她一場。”

隻是,她未免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經意間看著剛剛送來的賞賜——按照從三品開國侯的規格,一絲不錯,一道聖旨,字跡端肅,竟然如斯熟稔。

“注意好咱們這位主子,看起來,本座要完成的心願,不那麼容易——不過,富貴險中求,一向是老夫的風格……”手中的密報轉瞬間已經化成紙灰,他抬頭,看著紫玉帝京的方向,仿佛在注視某一個遙遠的夢境。

【淩越元年(天和曆731年),孟春(1月)】

“嘉禾?”一聲聽不出意味的冷笑,“這種習慣已經很久了嗎?上蒼已經‘習慣’了在每一個年號的開頭給我們一點‘祥瑞’了?這端月裏頭,就有‘嘉禾’,也‘嘉’得太邪乎了吧?”女聲顯得很平靜,但那種懾人心魄的壓力卻隻有更甚。

眾臣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那獻上“嘉禾”的西州琴郡郡守更是鬱悶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他心裏也不是在後悔不知道四時耕作的製度,而是發覺自己這回不要說升遷,保住這個職位都成了天大的難題!

然而今日這位主子似乎也不是衝著他一個人來的,隻見那簾後身影將一本折子一撂,便又聽她開了口:“隻怕這四州三十六郡,絕非你們折子裏的四海清平,也不是你們中某些人夜夜光顧的歌舞升平……”她驀然話鋒一轉,就開始點人,“前南州禦史渡江華。”

“臣在。”

“你離任之時,南詔的叛亂是否平定?”她隻看那官員一眼,已經了解了一切,“沒有,既然沒有,這是哪來的九邊安靖?”

一句話還沒落定,她已經換了對象:“西州安郡、琴郡郡守。”

“臣在。”

“臣在。”

“回話,解釋一下年末的流民是否安置妥當了?——既然沒有,這又是哪裏來的嘉禾粟米?”那女聲已經有些冰冷的憤怒意味,“有這樣的工夫,不如去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提高畝產,真正造福萬民!”

“陛下聖明!”

“……罷了……”那女聲忽然說不出的疲憊,“你們,最好明白,守住你嗎那一點所謂‘聖寵’是沒有任何用處的……你們要守候的,是這個,這個即將烽煙四起、赤地千裏的天和大陸……保護你們所有希望保護的一切……”

“有本奏來,無本退朝。”她略略抬高了音調,無人應答。

“跪安吧……”無奈的一聲歎息,不知為誰響起,長裙迤邐,自簾後緩緩轉身,漸漸離去。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後世之中,有人說,這個擁有仿佛後族蘇家的藍紫瞳仁的絕色女子,這個站在權力頂端的女子,從她走入那宮牆的那一刻開始,那瞳仁裏就燃燒起了複仇的火焰。她把自己的一生點燃,無情地開始了一場盛大的死亡祭典。因她而死的人,不計其數,便如那方家全族的冤魂,祭奠了她一場冶豔的夜宴。

淩越九幽,她自是九天之上的天女,鳳舞千裏,翻雲覆雨。

也有人說,她不過是悲天憫人,為江山永固,為天下清平,而絲毫不在乎自己身後淒涼晚景。她的一生戒奢戒侈,克己廉潔,她宮中用度年年削減,年年充公,隻有三個宮女服侍起居,完全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而她,卻執著地不肯給任何人一個憑吊的理由。

“陛下萬福。”在她走過的地方,侍女們紛紛跪拜。走進那已經打開的大門,依舊是那從前的碧黎宮,卻已經換了一塊新的牌匾。

薜荔。

她的字,她取的名,她畢竟已經是一國之主,然而她也許終究不願意入主那皇後的儀寧宮,或是皇帝的華寧宮。

淵太後,不,現在這個年輕的女子已經是淩越帝了,今時今日,還有誰會清楚地記得她不過是二十二歲的年紀?

她摘下華麗繁複的冠冕,一頭如水長發也不綰什麼複雜的發式,隻是用一支似乎並非宮製的的白玉簪子綰了一個樸素的發髻。那簪子雖然是上好的和田美玉,又有那一道紅絲襯得雍容華貴,可卻明白無誤地不是宮中一向的鸞鳳圖案。而這位已經貴為帝王的女子就這樣,插著這支民間來的簪子,配著一襲繡著銀色鳳凰花紋的玄色長裙曳地。

她端坐在紫檀案後,略略低著頭,眉毛卻淡淡地挑著。一雙素手不戴護甲,不塗丹蔻,隻是修剪得整整齊齊,小指上留了寸長的指甲。一支朱筆擱在手邊,左手裏夾著一本折子,似乎在思量什麼。終於,手腕一沉,她抬手提筆,字跡端肅森然,棱角分明,方折峻麗,骨力遒勁——與她的丈夫,這王朝的先帝,如出一轍。

誰知道,這是不是她登上那華毓殿上玉座的一種原因?

“娘娘,”侍女流光躬身道,“少子求見。”

一個英俊少年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皇伯母。”

顯然,這也不可能是她淵影落自己的兒子,既然稱她為“皇伯母”,自然是淵家的人,其實縱使沒有那一句稱呼,他那淵家直係血脈的標誌性鳳眼也昭示了他淵家人的身份——奇怪的倒是另一件事,她淵影落這一雙高挑的鳳眼,居然沒有人懷疑過她跟淵家真正的血脈關係——也許,她柳家人的身份,真的那麼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