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故園從此無此聲(1 / 3)

紅顏如淵之凰圖天下(軒台聽微雨)

序章 近來怕說當年事

——世軒,世軒,當年是他的軒轅長劍當年穿透你的胸膛,今日,我便要他的血,綻放我風柳長劍劍鋒上妖冶的桃花。

一襲黑衣的女子微微抬起頭,麵前老者有著與她絕似的容顏,蒼冷的嗓音有無法掩飾的驕傲冷酷:“難道老夫應該感謝你把這個天下從竊國大盜手中搶奪回來了嗎,我的女兒?”

“淵家沒有嫡脈,也就沒有所謂‘竊國’。”她靜靜答話,並不回應那個明明溫和卻已經念出刻毒的稱呼。

“那個弑君的卑鄙小人的後代倒是豔福不淺,一個是水性楊花的‘後族’之女,一個是正統皇室嫡脈的弑父‘孝女’!”陰冷眉宇,森然心機,“這可真是天作之合。”

這麵前老者,毀了她一生,卻偏偏在陰錯陽差之間成就她的一切,確實,這樣的恩怨,到底該如何了結?

月華似水,水冷清輝。凜冽的江風吹起衣袂,她鉛華妝成的妖嬈風姿裏帶著無法忽視的落寞:

“你沒有資格提到他的名字,”漠然的歎息裏,她唇邊笑意溫柔,“我倒是想知道,父親,你如何有麵目麵對九泉之下的他和我母親!”

“難道,你就能說你們相見問心無愧?”笑意更深,冷不見底,“既然你有這樣的麵目,不如就去見見,看能換回什麼樣的結局!”

劍鋒刺破虛空,兩道劍光交錯而過——染血的桃花,都不過是另一個亡靈的一場夢境,盛世煙花之間,不是黎明,便成永夜。

史書安靜地翻過去,塵煙漠然地浮上來,明滅燭火之間展開一張陳舊的地圖,騰起的煙塵裏,緩緩鋪開一個王朝的烽煙。

恍惚,驚夢,若不是一張地圖,還有誰能夠記得,這個事實上的天和大陸,遠不僅僅是毓寧王朝所統治的東、西、南、北四州的版圖?王朝中人已經習慣了這種錯誤,他們寧可相信那些燃起狼煙的地方,不是食粟之民,也就不是天朝子民。

這樣根深蒂固的過錯也許曾經是狹隘的民族自豪感作怪,但是如今仔細想來,這也確實不該統統歸罪於鬥升小民。他們是“聖人不仁”時候卑微的芻狗,是盛世之下淡漠的點綴,是亂世之中飄零的枯葉。身處變局,但是那樣的往事卻不是他們所能親曆的範圍。

縱使這樣,市井間的流傳,卻依然毫無疑問地能夠讓他們仍然能夠從這一個看起來平靜的日子裏,看見一百年前的哀鴻遍野。

一百年,一百年前怎樣?淵氏一門五兄弟起兵之時,盛光王朝早已經無法如它的名號一樣光照四鄰。那時候,皇族鳳家的第十三個皇帝,不過十歲的傀儡皇帝鳳斐華,剛剛在三朝重臣寧國公淵長卿淵老爺子的血諫裏,與那碗被打碎的,他的母後羽婉如端給他的湯藥裏的死神擦肩而過。在那個混雜著真切的血腥味的午後,羽太後,一個行事作風和她的名字“婉如”二字完全找不到共同點的女人,一個曾經的來自突厥的和親公主,盛光王朝最後一位皇太後,撩開那一層紗簾,站在玉階的盡頭。

她已經是不再屬於那黃沙漫天的瀚海縱橫,早已歸附於中原宮牆之內的雍容貴婦擁有精致的宮裝精致的妝飾,卻依然蓋不住她異族野性的妖媚,撩起紗簾,這個女人的肌膚上煥發著罌粟一樣冷酷卻嬌豔的魅惑,唇邊揚起混雜著冷酷與滿足的笑意,她驕傲的麵容,宛如掙脫了地獄的魔,趕下那天地的神靈,而屹立於九天之上。她笑,笑著俯視她腳下年邁的寧國公染血的額頭,和地上潔白的碎瓷。

“寧國公淵長卿,恃其年高,以為德劭,竟生不臣之心,犯上作亂,謀刺幼主,謀逆大罪,著抄其九族……”一字一頓,她翻雲覆雨,蘊足了氣勢,隻等著看那麵前老者狼狽不堪,窮途末路。

淵家的最後一位世襲寧國公隻是緩緩起身,長眉一軒,那一雙本來可能有些陰柔的鳳眼裏,凜凜全然無懼,橫生一種凜冽之氣:“羽氏,我當年阻止先帝立你為後,並非因為你血脈外族,隻因你牝雞司晨之心,昭然若揭,其心可誅!”字字抑揚頓挫,低沉沙啞,卻是,蕩氣回腸,震天動地。

“老父已然垂暮,不願於妖婦之手受此折辱,爾等,好自為之。”

低低一聲,似乎自語,仰天一眼,翻手一道銀光。

下一刻,心頭的熱血鋪滿腳下冰冷的金磚,老國公屍身猶自挺立,傲岸朝堂,而那遺言十二字,餘聲繞梁。

“牝雞司晨,昭然若揭,其心可誅!”

淵長卿的遺言,隨著他的兩個親生兒子的血誓和之後“淵家五英”的義旗高舉,在紛飛的戰火裏傳遍整個大陸。

原本留守軒城的淵家一門三房,五個也許已經不再血氣方剛的男人,從此揮刀策馬,打出解救天下的旗號。他們成功避免了中原王朝大權落入夷狄之手的命運,雖然平心而論,不能說是解救了水深火熱裏的民不聊生,卻從此拉開了中原王朝與突厥世代的對立與仇怨的序幕。

曆史已經永遠記住了他們的名字——淵延寧、淵延靜、淵歸潛、淵覽海、淵臨瀚。

那一年,天和610年。

可以預想到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未來淵家的一分為五,已經注定了格局;當然,也比如他們殺伐決斷的兄長淵延寧,最終會走上這個世界的權力巔峰。

天和曆615年,天策元年,淵延寧登基,是為天策帝。天策帝在原來的玉城建都紫玉帝京,改前朝都城羽黛天都為陪都黛城,定國號“毓寧”,稱毓寧王朝,而世人則多稱之“天朝”。

這個王朝的繼承人,似乎更配得上前朝“鳳”之號,淵家強勢的血脈,使得淵家直係個個都是鳳眼高挑,重瞳深幽。據說,他們有著來自遠古的高貴血脈,天神的血脈。

然而,縱使真的是神的血脈又如何?如果參透天機,那又如何?幹枯泛黃的曆史裏記不得的東西有很多,本來就該被忘卻的事情則更是浩如煙海。那個時候,似乎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表明,淵家長房的第二子,那個嫡出的真正世子淵延靜,會和那個同他一向交好的,性子有些怪僻卻才華橫溢的哥哥,二房的嫡子淵歸潛,最終被推向勢不兩立的道路。

他們生前的裂痕,因為他們的兒子做出的選擇,而無法回頭,無可挽回。

那是一個怎樣的夜啊,月華似水,燈影垂虹,笙歌燕舞,暖香如夢。

高踞首座的帝王端過一盞清酒,安親王淵延靜默默接下,精研醫藥的他自然知道醉人酒香遮不住的氣息恍若閻羅的召喚。

定親王淵歸潛微微皺起眉來,看著自己一向交好的手足眉間驀然浮起的那種神情——靜切眉眼,忽然浮起恍如宿命的悲涼和寂寞。

安親王挑起眉,最終沉下眼去。他猜到了結局,卻看不破開頭,如此這般,倒是一飲而盡來得好些。

“牽機”太有名,喉頭那種滋味也太纏綿,隻是死狀有多痛楚,他飲盡殘酒才能感同身受。

當夜,所有目睹那場近乎沉寂卻折磨得人發狂的場景的人,並不記得定親王身邊那個驕傲的少年世子驀然間蒼白如死的麵色和隨即的沉默,更沒有人注意到那一夜,定親王的笑容冷到了骨子裏。

因為,他們都死了——所有與淵姓無關的旁觀者都在隨後或平凡或離奇地離開了人世,而到了那個時候,被迫飲下“牽機”的淵延靜,早已告別當年呈上“牽機”之人的父親淵歸潛——彼此陰謀算計,到了碧落天連珠飛瀑的棋局邊,也不過就是遺留的一盤黑白棋局。

淵延靜淡然笑著,自是眉宇英俊,略帶譏誚,卻已全然沒有當年的極度痛楚,輕緩語音裏帶著無奈的悲哀:“延寧,策馬彎弓的時代裏,我確實有能力平靖天下,但是我不恨你搶了這個天下的製高點——我們都知道,你比我適合,你該是廟堂,而我隻該流落江湖。隻是,你心懷歉疚或者陰謀算計過的江湖,不該帶著廟堂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