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殺人夜。
今晚沒有月亮,雲層很厚。安靜的後院,隻有一陣陣輕微的擦劍聲音。師兄弟們都睡了,他卻睡不著,一個多月前的比武大會還曆曆在目。手指上的傷,疤痕也還在。那疼痛,依稀也還在。他手裏握著一塊厚實的皮革,緩緩擦著自己的劍。劍,名為祥陽,是泰山派正式掌門人曆代單傳的寶劍,即使這樣深沉的夜,它依然能夠散發出犀利寒冷的光芒。
握著皮革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他麵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將扭曲的手指放去口中用力咬。又開始了,自從被那個陌生女子用毒釘子釘傷手指之後,每日半夜時分,這根手指都會劇痛無比,那是一種令人可以瘋狂的疼痛。
可是他卻沒有出聲,隻是用力咬著,咬著。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終於過去,他疲憊地放下手,還有些稚氣的臉上全是汗水,眼睛裏充滿了疲倦忍耐。
比武大會被玉色峰的人破壞了,可是本宗兩個掌門都一致認同正式的掌門由他來擔任。這是一種信任,更是一種負擔,他很明白,自己這個剛剛二十歲的少年人,將要麵臨什麼樣的考驗。
或許今夜就會來了。
風聲呼嘯,一把冰冷的劍抵去了他脖子上,然後一個低柔卻比劍還要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沈小角?”
沈小角慢慢放下皮革,麵不改色,沉聲道:“是我。閣下莫非是玉色峰的人?”
劍絲毫不動,那人輕道:“轉過來。”
沈小角緊緊攥著手裏的祥陽劍,慢慢把身體轉了過去。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月光從雲層裏透露出來一般,他眼前站著一個月光般的年輕男子,玉樹臨風,他用劍抵著自己的脖子,看起來卻猶如彈琴下棋一般悠閑。
“我是泉念香。”他淡淡說出自己的名字,“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嗎?”
沈小角沉默了一會,才說道:“來殺我的。玉色峰的人得罪了泰山派,又忌憚我將來出人頭地之後報複,所以早早來除掉我這個幼苗。泉先生,我說得對嗎?”
念香看著他,輕道:“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先躲起來?一連幾個晚上都故意在這偏僻庭院待著,是在等我們嗎?”
沈小角抿了抿唇,忽然大聲道:“因為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想成天打打殺殺嚷嚷著為誰報仇然後沒完沒了!我想用簡單的方法來解決!”
念香眉頭微微一挑,“你想用什麼方法?”
沈小角沉聲道:“我知道自己現在不是你的對手,可是我寧願光明正大地比一場!我若輸了,你殺了我也沒關係,但請不要找泰山派的麻煩!我若贏了,也請你們玉色峰從此不要來糾纏泰山派!我就是這樣想的!”
念香忽然笑了起來,“果然是個簡單的法子!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沈小角正色道:“我厭倦了各種勾心鬥角,我練武,隻是為了追求心目中的一種境界!從來也沒有想過因此便要去侵犯任何人!你會答應的!因為你若不想放過我,開始便不會和我說話!”他剛說完,脖子上的劍就消失了。
念香橫劍於胸,淡淡看著他,“那好,我同意。來吧,來一場光明正大的比試。”
沈小角其實也沒想到他竟然會答應,一時竟然呆住了,正要說話,卻聽頭頂傳來另一個冰冷的女聲:“念香,不要拖延時間。按照爹的吩咐去做。”
他急忙抬頭,卻見庭院中的大槐樹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白衣女子,麵容如同冰雪堆砌而出的,正是當日用毒釘傷了自己的女子!
念香淡然道:“我有我的安排,不需要你來插嘴。”
容香麵色一沉,還是乖乖閉嘴了。
沈小角舉起手裏的劍,先對他作了一揖,輕道:“我來了!泉先生。”
念香不待他說完,劍光忽地一閃,直刺他的麵門。那是快若閃電的一擊!但他快,沈小角更快,立即舉劍一擋,“叮”的一聲,生生將那劍擋在麵門三寸之外。誰知念香的劍忽然貼著他的劍身滑了上去,竟朝他的左眼戳了去。
沈小角急忙偏頭,雙足一點,轉了好幾圈,反手一劍劈出!這一劍居然劈空了!念香不知何時貼去他身後,沈小角甚至能感覺到他手中寶劍揮下的風聲,還有寒氣。他猛然沉腰,竟然就地翻了一個跟頭,饒是如此,依然慢了一步,被他削去大片頭發。
沈小角驚魂未定,此人劍術未必一流,身法卻是奇快,他簡直無法跟上。當下剛站起來,念香早已追了過來,腰身一扭,又是一劍!沈小角隻能手忙腳亂地招架,眼看漸漸要落敗。念香忽地虛晃一招,露出一個破綻來,沈小角大喜,立即追上去,幾下兔起鶻落,眼看便要向那破綻之中刺下。誰知招式未老,念香忽然反手過來,“當”的一聲,竟然將他的劍挑起彈開!
沈小角大駭,眼睜睜看著他手中那一點寒光朝自己喉嚨要害刺過來。完了!我命休矣!他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忽聽庭院門口傳來一陣喧囂,一陣陣腳步聲極輕,卻雜亂急切。有人來了?!
他肩上忽然一緊,竟然被念香抓住了。沈小角驚駭地睜開眼睛,卻見念香沉聲道:“不許說話,有人來了!快躲去暗處!”說完他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幾下縱橫,竟然輕輕跳上樹頂,與容香隱去枝葉後麵。
沈小角背後要穴被他拿捏住,動彈不得,隻能默不作聲地爬在枝幹上,向下看去。
不一會,忽然跑過來一個黑衣人,雖然夜色極沉,但此人腰肢纖細柔軟,雙肩微削,明顯是個女子。她一頭長發盤了上去,半個臉都用黑布遮住,更奇異的是,她的兩隻手上都纏滿了繃帶,腰上別了一把長劍,手裏還抓著一把短劍。
她跑了兩步,顯然是不熟悉這裏的地形,不免有些猶豫,這一下猶豫,便被後麵的人追上了。沈小角一見追上來的人,不由倒抽一口氣,那不是宗派的幾個大弟子嗎?他們怎麼追來本派這裏了?
卻聽那幾個大弟子厲聲道:“你是何人?!深夜來泰山派鬼鬼祟祟要做什麼?快招來!不然讓你命喪於此!”
那女子卻冷冷哼了一聲,聲音嬌嫩婉轉,沈小角身後的念香忽然身體一震,他也沒在意,隻聽那女子傲然道:“憑你們幾個?別做白日夢了!我隻問你們,林玄中的臥房在什麼地方?快點告訴我!”
她說話的時候是那樣驕傲,高高在上,好像根本不把人放去眼裏的那種目空一切,偏偏又讓人覺得理直氣壯。顯然她的這種態度激怒了宗派的幾個大弟子,其中一人怒道:“好大的口氣!讓我來會會你這賊丫頭!”
他拔劍就上,眼看便要砍中那女子纖細的身體,誰知那女子身形忽地一動,如同鬼魅一般,腰身柔軟地一扭,輕輕巧巧避開那一劍。她手裏的短劍根本也沒有出鞘,隻是隨意地擋開那人的劍,一麵冷道:“我本不想鬧事!快告訴我林玄中在什麼地方!”
那幾個大弟子一見製她不住,哪裏還忍得住,一個個都叫道:“有本事將我們都打敗!否則別想見到掌門人!”那三四個人同時攻了上來,將她圍在中間,劍光閃爍,她看上去像一隻被困在寒光中的黑蝴蝶,飛快地左閃右躲,動作異常難看,但卻無比迅速。
那女子顯然被他們纏得煩了,一把抽出腰間的長劍,卻將短劍揣去袖中,冷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好!我今日非要你們給我帶路!”
“鏗”的一聲,她抽劍,整個人忽然滴溜溜地仿佛陀螺一般轉起了圈子,那劍舞成了一條銀龍,隨著她上下盤旋。
沈小角乍一見她使出如此古怪的招數,不由大震,喃喃道:“這……這不是碧空劍訣嗎?”
念香一把抓住他的背心,低聲道:“碧空劍訣?你確定?”
沈小角點頭,“比武大會當日,胡楊來鬧場,一劍砍去峨嵋翠雲師太的胳膊,用的就是這招!絕對沒錯!啊,我想起來了!這女子是胡楊的徒弟!”
念香沒有再說話。說話的期間,她已經將那幾個大弟子全部擊倒,每個人手腕上都有一個血點,想必是被她瞬間刺出來的。她收劍,一把提起一個瘦弱一些的男子,冷道:“帶我去林玄中的臥房!”
那人手腕被她刺穿,再也握不住劍,劇痛無比,隻得連連點頭,被她一手粗魯地提著,朝山下走去。原來她不認識路,泰山宗派的院落在半山腰,本派的在上麵,她先是去了宗派的地方,繞了半天迷路了,又被這些人發覺,才一路逃上來的。
沈小角見她走了,剛要說話,誰知念香忽然提著他跳下樹,冷道:“我們追上去看看!”
容香大驚,急道:“念香!你要做什麼?爹吩咐的事情怎麼辦?你……你難道?”她早已看出那女子是司馬習玉,難道念香竟然想起來了?
念香猛然回頭,容香隻覺他眼底有什麼東西在劇烈振蕩,他輕輕說道:“爹的事情我自然會做。但我要先去看看這女子……她……我覺得……總之你別管我!”說完他竟然頭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容香隻急得連連跺腳,實在無法,也隻好跟上去。她無法出手阻止,不光因為他那種眼神,更因為她不是念香的對手,他隻要決定了做什麼,她根本無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