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搖紅坊(1 / 3)

憐香惜玉錄(十四郎)

俗話說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江南風光,令無數才子佳人為之傾倒。而杭州城中,更是有一句俗語廣為流傳,“泛舟西湖,醉臥,閑來聽琵琶三兩聲,玉笛幽幽,不亦快哉!”是什麼地方?在杭州城中問這樣一個問題,十人裏麵有九個人會一臉豔羨地告訴你——那是杭州最大,最有名的煙花之地,隻要是個男人,有點錢財,做夢都想在裏麵一度春宵。剩下的那一個人會告訴你——裏全部都是美人,隻有你沒見過的,沒有你不喜歡的。

夜幕西沉,這昏黃時分,正是大開正門招攬生意的好時光。進了朱紅色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令人窒息的輝煌奢華景象。共有三層樓,最絕之處在於從三樓一直到一樓正廳垂了無數雪色紗帳,映著碧色欄杆,墨色地板,分外清雅。更令人心搖神馳的,是時不時在紗帳裏走動的女子們,嬌黃軟紅,長長的袖子與裙擺有意無意撩動一下帳子,勾得人心癢癢。

然而,此刻一樓正廳裏的人都顧不上偷望樓上的美嬌娘,他們的心神早被台子上翩翩起舞的紅衣女郎勾引了去,流雲袖一收一送之間,明眸善睞,那一身的嫵媚,怎一個美字了得!她便是目前最當紅的花魁居生生,因喜穿一身嫣紅衣裙而得另一個稱號——絳紅花仙。

居生生年方十七,正值妙齡,十五歲之前還隻是一個服侍姑娘們的小丫頭,每日蓬頭垢麵,又瘦又幹,被當時的花魁取笑為野猴子。十五歲及笄,初潮葵水之後眼見的就脫胎換骨,肌膚日見豐澤,原本無神的眼睛也變得風情萬種,因不被花魁待見,於是總罰她去後廚做洗碗之類的重活。一日在晾衣服的時候因玩心甚重,學著當家花魁的模樣揮袖唱了一首小曲,卻被無意經過的老鴇看見了,認定是一塊好料,於是立即好衣好食供著,請了許多舞伎樂伶教她歌舞,發誓一定要培養出一代豔妓。

居生生沒有讓老鴇失望,十六歲生辰那日初次亮相,令當時在場的無數才子貴人目瞪口呆。她的美麗是絕對鮮豔的,令人無法忽視,你可以不喜歡她,甚至看不起她,但不能不承認她絕對是個大美人。

顯然居生生也知道自己的優勢,隨著柔靡的樂聲緩緩壓下纖細的腰肢,仿佛一枝柔弱楊柳不堪重壓。嫣紅的袖子忽然一甩,直拋上天,她發上的珍珠墜子相互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映著她烏黑的眉眼,更顯妖嬈。

台子後麵有一排樂伶,吹拉彈奏,琵琶錚錚,短笛疏疏,然而最令人聽了心癢癢的調子,卻是坐在靠左軟凳上的一個白衣女子所吹奏的。她手裏拿著一個古怪的樂器,初一看像葫蘆,然而下麵卻伸出一截笛子般的物事,上麵有按孔。

她垂著頭,幽幽地吹著它,那樂器發出嗚嗚的聲音,居然無比纏綿婉轉,令人心也要醉了。調子是柔媚的,緩慢的,好像被無數柔絲纏繞住,無法自拔。那樂器每發一個音,便有意無意地轉上三四轉,便似有一隻手在勾人,舒服得從腳底去頭頂都起了一身疙瘩。有時,竟會因為這纏綿的調子而暫時忽略了台上舞蹈的尤物,不能不說動人之極。

幽幽一曲終了,居生生半傾在台上,一雙嫵媚的眼欲迎還拒地望著端坐西廂的貴客——一個錦服青年公子。她何等眼力,自那人進來之後便立即看出他是今日來客之中身份最尊貴之人。在這煙花場所,各色各樣的人都有,而有眼力的人都知道,真正的貴人是絕對不會大張旗鼓地過來點名要誰誰,也絕不會隨意泄露身份。他們通常會選擇包廂,靜靜地將這裏所有的女子都看一遍,待看透之後,再命人悄悄告訴老鴇。

今日的貴人便是他了,進來不到一會,周圍的客人似乎都感覺出他的不一般,早早避讓了開。他身後站著兩個麵容普通的男子,目光陰冷防備,一看即知是練家子。居生生對那人嫣然一笑,有絕對的自信他一定會選中自己。

台下的人哄然叫好,居生生看也不看,站起來退去後麵一些,眼睛還是幽幽地看著那人,非要他動心不可。卻見那人嗬嗬一笑,手裏的扇子猛然收起,轉頭對身後的侍從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那人立即召喚早等在一旁的老鴇。

那人但笑不語,將扇子放去手上把玩。他麵容倒是很清俊,修眉挺鼻,頗有一股貴氣,但麵上一雙桃花眼卻過於嫵媚,以至於破壞了他與生俱來的威嚴。他見居生生盯著自己看,不由笑得更深,露出些許的邪氣來。

“媽媽,我家公子問,台上的白衣女子是誰?芳齡幾何?開苞了沒?”

那人問話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廳內所有人都聽得清楚,眾人皆嘩然,這個貴公子居然看不上嫵媚動人的居生生,卻巴巴地去問一個樂伶的名字!居生生臉色陡變,下意識地向方才吹古怪樂器的白衣女子身旁走了去,保護性地擋在她麵前。

老鴇隻是笑,笑到滿臉是汗,“公子啊,莫非您不喜歡生生跳舞?您看,後麵坐的隻是小人請來的樂伶,不是我們坊裏的姑娘……這個……不太方便呐……”

那公子挑起眉頭,手指動了動,身後的侍從立即從袖子裏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媽媽,風月場何必計較那麼多?您也不過是賺些錢吃口好飯而已。我家公子一眼就看中了那樂伶,這些是包她一晚的費用。倘若服侍得好了,日後您也不會吃虧。”

老鴇實在無法,隻好輕聲道:“她叫司馬習玉,年方十六,三個月前剛來坊裏做樂伶,因為她有一件古怪樂器,吹出的曲子十分纏綿別致,別家都沒有這個風韻,所以小人便將她留了下來。私底下我們都叫她習玉姑娘,她……脾氣比較古怪,隻怕服侍不好公子。”

那公子又是一笑,終於開口說話:“沒關係,本公子最喜歡烈性子的姑娘。若鬆,去請習玉姑娘過來一聚。”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夠沉,卻極有威嚴。侍從之一立即往台子那裏走去,人們紛紛讓開一條道,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看如何收場。

居生生見那人走了過來,趕緊嬌笑道:“這位爺,習玉姑娘不是坊裏的人,也不懂服侍人,小心她惹惱了那位爺。不如讓生生替她去向那位爺賠罪吧。”她那般嬌聲軟語,令人骨頭也要酥了。

侍從若鬆卻搖頭,“公子爺要的是司馬習玉姑娘。請姑娘隨小人去見我家公子。”

居生生無法,隻好讓開,轉身低頭對那白衣女子低聲道:“怎麼辦?習玉?人家來硬的了!”

習玉始終垂著頭,默默地擦著那件古怪的樂器,一個字也不說。

若鬆又上前一步,沉聲道:“我家公子爺說了,絕對不會虧待姑娘!還請姑娘一聚!”

司馬習玉慢慢抬頭,眸光淡淡掃過那人,她有著秀若芝蘭的容顏,膚色如雪,櫻唇嬌豔欲滴,看上去實是一個秀雅文弱的閨閣千金,想必是連一句重話都不會說的文雅人。

“我隻是樂伶,不賣身。謝謝你家公子的好意,習玉心領了。”她淡淡說著,聲音居然嬌滴滴的,聽起來好像在撒嬌一樣,也不知是有意的還是天生的。

若鬆見她拒絕,不由有些著惱,冷道:“無論你是樂伶還是坊裏的姑娘,公子爺說了要你,就是你的福氣!風月場裏打混的女子,何必還要故作清高?”

這話一出,下麵的人都噤若寒蟬,居生生擔憂地看著她,想幫她,卻不知怎麼辦。誰知習玉一點都不惱,提了樂器站起來,微微一揖,“不是習玉故作清高,而是早已許配了人家。已婚人婦,不能作陪,還請轉告公子,謝謝厚愛。”

若鬆愣了一下,已經為人婦了?那怎麼還能出來賣藝?夫家難道不管著嗎?看這女子嬌怯怯的,隻怕也不敢說謊,但她分明不是婦人裝,頭發也如少女一般垂下來。如何是好?大宋法規,勾引他人的妻室是重罪,隻怕以公子的身份,傳出去也不好聽……

正在猶豫,大門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囂,不一會,一個人飛快地奔了進來,後麵還追著兩三個高大龜奴。前麵逃跑的那人穿著普通的布衣,上麵滿是汙漬汗跡,頭發也披散著,看上去髒兮兮的。那幾個龜奴是新來的,不太懂規矩,一個人快步走上一把抓住他的後背,厲聲道:“是什麼地方?!能讓你這沒錢的窮鬼亂闖?!還跑?老子揍死你個兔崽子!”說著舉起了醋缽似的拳頭。

那人先是抱著腦袋,沒命地躲,也不出聲,在一片錦衣綺羅中看上去像一隻灰溜溜的小老鼠。這會被龜奴抓住,實在逃不掉,隻好閉著眼睛等他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