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故都的秋·一個人在途上(1 / 3)

第十二章 故都的秋·一個人在途上

導讀:

1926年,時在廣州的鬱達夫接到遠在北

京的兒子龍兒患腦膜炎病危的電報,倉惶回

到北平,卻還是沒來得及見兒子一麵。多年

來的奔波漂泊的苦楚,瞬間汩汩而出。在字

裏行間我們能感受到作者對龍兒濃濃的愛,

疼惜和自責,感人至深。

一個人在途上

在東車站的長廊下和女人分開以後,自家又剩了孤零丁的

一個。頻年飄泊慣的兩口兒,這一回的離散,倒也算不得甚麼特

別,可是端午節那天,龍兒剛死,到這時候北京城裏難已起了秋

風,但是計算起來,去兒子的死期,究竟還隻有一百來天。在車

座裏,稍稍把意識灰複轉來的時候,自家就想起了盧騷晚年的作

品;“孤獨散步者的夢想”的頭上的幾句話。

“自家除了己身以外,已經沒有弟兄,沒有鄰人,沒有朋

友,沒有社會了,自家在這世上,像這樣的,已經成了一個孤獨

者了。……”然而當年的盧騷還有棄養在孤兒院內的五個兒子,

而我自己哩,連一個撫育到五歲的兒子還抓不住!

離家的遠別。本來也隻為想養活妻兒。去年在某大學的被

逐,是萬料不到的事情。其後兵亂迭起,交通阻絕,當寒冬的十

月,會病倒在滬上也是誰也料想不到的。今年二月,好容易到得

南方,歸息了一年之半,誰知這剛養得出趣的龍兒,又會遭此凶

疾呢?

龍兒的病報,本是廣州得著,匆促北航,到了上海,接連接

了幾個北京來的電報,換船到天津,已經是舊曆的五月初十。到

家之夜,一見了門上的白紙條兒,心裏已經是跳得忙亂,從蒼茫

的暮色裏趕到哥哥家中,見了衰病的她,因為在大眾之前,勉強

將感情壓住,草草吃了夜飯,上床就寢,把電燈一滅,兩人隻有

緊抱的痛哭,痛哭,痛哭,隻是痛哭,氣也換不過來,更那裏有

說一句話的餘裕?

受苦的時間,的確脫煞過去的太悠徐,今年的夏季,隻是悲

歎的連續。晚上上床,兩口兒,那敢提一句話?可憐這兩個迷散

的靈心,在電燈滅黑的黝暗裏,所摸走的荒路,每湊集在一條線

上,這路的交叉點裏,隻有一塊小小的墓碑,墓碑上隻有“龍兒

之墓”的四個紅字。

妻兒因為在浙江老家內不能和母親同住,不得已而搬往北

京當時我在寄食的哥哥家去,是去年的四月中旬,那時候龍兒正

長得肥滿可愛,一舉一動,處處教人歡喜。到了五月初,從某地

回京,覺得哥哥家太狹小,就在什刹海的北岸,租定了一間渺小

的住宅。夫妻兩個,日日和龍兒伴樂,閑時也常在北海的荷花深

處,及門前的楊柳中帶龍兒去走走。這一年的暑假,總算過得快

樂,最閑適。

秋風吹葉落的時候,別了龍兒和女人,再上某地大學去為朋

友幫忙,當時他們倆還往西車站去送我來哩!這是去年秋晚的事

情,想起來還同昨日的情形一樣。

過了一月,某地的學校裏發生事情,又回京了一次,在什

刹海小住了兩星期,本來打算不再出京了,然礙於朋友的麵子,

又不得不於一天寒風刺骨的黃昏,上西車站去趁車。這時候因為

怕龍兒要哭,自己和女人,吃過晚飯,便隻說要往哥哥家裏去,

隻許他送我們到門口。記得那一天晚上他一個人和老媽子立在門

口,等我們倆去了好遠,還“爸爸!

爸爸!”的叫了幾聲。啊啊,這幾

聲的呼喚,是我在這世上聽到的他

叫我的最後的聲音。

出 京之後,到某地住了一

宵,就匆促往上海。接續便染了

病,遇了強盜輩的爭奪政權,其

後赴南方暫住,一直到今年的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