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 楚天千裏共嬋娟(1 / 3)

晴空如洗,萬裏澄碧,這個春日的陽光極好,一線一縷,自窗外斜斜射入,照得那天音寶琴呈出烏潤的光澤,輕攏慢撚的手指,亦在金陽下玉瑩剔透。

一室清音,淡淡如水……

風吟端著茶緩緩走近,淺碧的茶水中徐徐舒展了幾朵白菊,沉浮搖曳,回身望向撫琴的公主,那眉眼間的溫婉寧靜觸動了她,心底一熱,居然有淚盈眶。

這樣閑適怡然的公主,真是久違了。

“公主,您用茶。”

明曦月指下微凝,流水般的琴音戛然而止,“雲舞呢?”

風吟綻開笑靨,輕快地回道:“回稟公主,雲舞給荷衣找去了,一個勁兒地纏著雲舞學打絛子。”

明曦月聞言一哂,那絲笑意,隻是瞬間逗留在唇際,然而眉宇雅澹,盈盈流轉,已如碧波瀲灩。

這一笑,堪與室外的陽光爭豔,風吟眨眨眼,終究忍不住開口問道:“公主……您那麼擔心,可是今日三軍回朝,皇上犒賞將士,熱鬧得不得了,您怎麼也不去瞅一眼?”

明曦月眸光垂落,看著茶水中那些起落有致的白菊,稍後才低道:“用不著。”

風吟微怔,一時也不明白這句“用不著”是什麼意思,可是公主神思淡淡,顯然不欲深談,風吟無奈,屈身行了一禮,退到外麵。

餘光瞥見那張愀然不樂的小臉,明曦月眸底洇起一笑,卻不開口,隻信手撥弄冰弦,琮琮崢崢……事隔已有幾日,她卻怎樣也難以忘懷,當時打開那張信函,手指顫栗的冰冷,而信函上墨跡淋漓的寥寥數語,卻是溫潤的一道金陽,裂開了心河的封凍,整個人開始慢慢地回暖……

——他果然沒有讓人失望!

錚王在信函說,大軍救援之前,他已經率領僅餘的一萬多鐵衛,脅迫住了羌戎汗王!

他和鐵衛,一切安好——周盤,你泉下有知,合當瞑目了!

一絲絲黯淡,倏忽掠上她的眉睫……正是這縷傷懷與歉疚,使得先前想要踏出殿門的雙腿萎然無力。

她伏在窗台上,遠遠眺望殿外,不知是幾時綻出的柳色青青,和著幾株碧桃的彤豔,勾勒出如此明媚的春光,拂麵而來的暖風細細,混著草泥的氣息,她闔上眼睫……心裏一片靜謐。

隻凝神聽著……仿佛遠邊還有鸝鳥悅耳的啼鳴,啾啾喳喳……

直到一陣沁人的馨香,那樣清透地滲入胸臆之間,她恍然一驚,倏地睜眼:幾朵含露吐蕊的春蘭,顫巍巍在她麵前散溢著一脈幽香。

明曦月猛地回頭,微不可察的欣喜、震動,和絲絲苦楚,籠成一波煙靄,蕩漾在她兩泓秋水般的眸裏。

咫尺之外,他站在陽光照拂的地方,清姿俊挺,似笑非笑地擒著那株蘭草,眉宇間的三分倦色,卻掩不住深眸裏滿盈的柔和。

“剛剛經過太液池,發現春蘭開得正好。”君徹宇淺笑雋然,“沒想到此行來去……居然已是蘭花盛開的時候。”

眸光幾乎是貪戀地鎖在她的身上,眼前淡靜而溫柔的麵靨,和心裏腦中描摹了千百遍的影像重疊……深刻入骨。

千山萬水,千難萬險,他再次回到這裏,他要牽著這雙手,自此不離不棄。

她像是還在震懾中,君徹宇上前一步,那株蘭草又近了幾分,“給你。”

明曦月低頭看向他指尖的蘭草,眼前漸漸霧濕……那一句寫意從容,仿佛他日前一去,不是在間關萬裏、朔風酷寒的塞外,而是在春波蕩漾的太液池邊摘擷離離芳草……

明曦月伸手接過,涼沁的蘭草還帶著早間清芬的露水……一滴滴,落在她手背上的,卻並非露水。

“三爺……”

心裏酸楚難禁,她其實有很多的話要說,也極力用著平生的自製隱忍內心顫栗的情緒,可是他驀然笑起來,深邃的眸心,清亮得似乎攬下了漫天星芒,那笑中,某些情感的波瀾絲絲湧動。

他倏然張開雙臂,而她足下生了根似的,避不開漸近的懷抱……難以自持,在那溫暖迫近之時,她亦伸手,輕顫著回抱住他的腰,數滴眼淚,迅速被他胸前的衣襟吸去。

近在耳畔的一句,深刻地錐在心上,刺痛難禁。

“我曾想,若真的不能回來,你可會為我留淚?”

君徹宇伸指輕觸她淚濕的臉,黑曜石的眼眸湛出熠熠光彩,隱約的焰苗無聲吞吐。

她慟然闔眼,櫻唇卻抿出了執拗,用漠然的語調回道:“不!我對自己說過,如果你連小小的羌戎都應付不了,我絕對不會為你掉一滴淚!”

低邈的笑聲響在她的耳際,腰間的手臂收得更緊,明曦月沒有掙動,眼底湧出的淚水仍在閃亮,唇畔卻已柔和地一彎。

“天颺都告訴我了。”

明曦月抬眼,略帶哽咽地說道:“對不起……我沒能保住周盤。”

君徹宇神色一黯,搖頭道:“周盤義烈,他用一命保全了大家。”

“僅此一次……我斷然不會再讓身邊的人遭受這種際遇。”

明曦月震了震,他的語氣,斷冰切玉,眸底隱著的些許深晦,灼灼地燃著。

明曦月開始不安:今天的他,很奇怪,剛剛犒軍完畢,諸事蕪雜,居然孤身潛到菡萏殿,並且行止毫無避諱。

而自己剛才,也真的忘情了……明曦月驀地臉頰發燙,想掙開他的胳膊,然而他紋絲不動,眉眼間徜徉的居然是幾分的愉悅,略帶戲謔地覷著她麵頰徐徐洇出的輕紅。

隔著琉璃落地罩,地傳來步履聲,明曦月心頭怦跳,正想離他遠一些,可是那步履聲居然就在屏風外停了下來,隨即響起風吟的聲音:“啟稟公主,太後娘娘著人來請。”

“知道了。”明曦月揚聲應道,微有嗔怒地睨向他留在自己腰畔的手臂,“殿下,太後來請,不知是不是有意為殿下慶功?”

她眸光流轉,恰好錯失了君徹宇眼裏的深沉,隻是片刻間柔和了神情,低低笑道:“是嗎?那不妨一起去看看。”

他倆來到延壽殿時,太後正捉了懿平對弈,想是贏了幾字,笑聲嗬嗬,而近身幾名宮婢神情悠然,滿室的和樂。

“奴婢參見公主,參見楚王殿下。”

荷衣眼尖,老遠地就揖了一禮,太後望來的目光帶了幾分詫異,咦道:“哦?宇兒也來了。”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看著他立在大殿當中,清俊然若臨風玉樹,舉手投足仍是卓然有度,太後牽起唇角,溢出唇的卻是一聲喟息。

懿平擱下手裏攥著的棋子,不知怎的就紅了眼眶,“三弟瘦了不少……這一次,苦了你了。”

她也就隻能言盡於此,不能道明的深意盡數露在那雙溫暖的眸子裏,君徹宇輕道:“我一切安好,多謝阿姐掛念。”

“你從靜和那兒來?”

太後直言不諱的一句,驚得明曦月驀然抬頭,隻是不論太後,抑或君徹宇,甚至連一旁的懿平,都是神色悠閑,渾不在意的模樣。

看到君徹宇施施然地點頭,明曦月神色微變,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一切未見分曉,隻是隱隱察覺周遭的情勢在改變……是什麼?

太後像是沒有看到她的忐忑,仍是往常一樣掬著滿麵的笑容,“哀家不過和著她聊會兒,倒也要驚動宇兒了。”

明曦月心頭怦跳地凝向太後:她老人家今日一連幾句,明示暗示,在在顯露她其實什麼都明白了。

“太後……”明曦月遲疑著開口,竭力要分辨她那雙深晦的眼裏,隱匿的究竟是福是禍?

隻是太後不過對著她笑笑,仍不急不許地開口:“宇兒,皇上正在禦書房等你,莫要耽擱了。”

君徹宇眸色一深,“皇祖母?”

“去吧,別讓皇上等太久。”太後淡道。

君徹宇略一思量——也好,就今天吧!

君徹宇一笑,“好,孫兒去去就回。”

“等等——”太後驀地開口,撫在案幾上的手自廣袖裏遞來一物,“自己的東西都不要了嗎?”

君徹宇凝目望去,卻是那塊螭龍佩,他微怔,眼光迅速向明曦月掠了一下,隻是須臾的工夫,他舉步上前溫聲道:“謝皇祖母。”

然而太後卻在他伸手的瞬間,又將那塊玉佩抽了回去,唇際似笑非笑,有意無意地睨向旁邊的明曦月,“或者……是還給靜和?”

明曦月心頭劇震,遽然抬頭對上太後深不見底的眼,遍體寒冽,她白了臉色,也不強言爭辯,向著太後緩緩跪下。

“靜和知罪。”

“你何罪之有?”太後語氣淡漠,麵上覷不出喜怒,幾根手指落在瓷杯的蓋碗上“嗒嗒”的輕響,一聲聲如同敲擊在她的心版深處,薄薄的冷汗,透衣而出。

“皇祖母——”君徹宇劍眉微蹙。

太後迅速以目示意,按捺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