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肅兔罝,施於中逵。
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詩·兔罝》
黑石的宮殿,如傳說中妖魔的城堡,幽冷陰暗。
無數青油燈一盞盞點亮開去,宮殿裏閃著慘青的光。
正中的虎皮交椅上,坐著突厥的頡利可汗咄苾。
咄苾的麵前也放著一張地圖,一張大唐的地圖,長安被重重的圈了起來。咄苾的手指停在長安以北的一個點上,微微發顫——離長安隻有四十裏的渭水便橋,竟然成了阻隔他一統天下的天塹。
那日他隔著渭水和李世民會盟,他真實的感覺到一種力,一種無所畏懼的天子之氣,隱隱與他對峙。
好強的對手!自從與虯髯客生死一別,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如此沉穩、冷銳而犀利的人,那些氣質在這個年輕人身上融彙,成為帝王的風範。
咄苾的目光冷冷掃過手下眾將,他們一個個喜笑顏開,滿是勝利的驕傲。三次入侵中原,全都帶著無數的金銀珠寶滿載而歸,對咄苾來說雖然是失敗,而在他們那裏卻是徹頭徹尾的成功。
“什缽苾!”咄苾喊道。
“叔父!”左手的一個高胖的中年人轉過身來,他正在和身邊人誇耀著戰場上的威風,兩個嘴角上積了些白沫,厚厚的嘴唇還沾著一點吐沫星。他慌忙扭過頭來,等著咄苾示下。
“你好大的膽子!”咄苾壓抑著心頭的憤怒:“我聽說,你和李世民結為兄弟,可有此事?”
突利可汗嚇了一挑,但還是很快鎮定下來:“是!”
滿殿的文武一下全都靜了下來——每個人心裏都想到了兩個字:通敵。
咄苾沒想到他居然有膽子承認,冷哼道:“好風光啊!你和漢人皇帝拜了把子,置我們突厥於何地?”
什缽苾自小就對這位叔父極是畏懼,但此刻卻很不服氣,躬身道:“侄兒並未以私廢公。再說,叔父當年不是也和李靖稱兄道弟的麼?”
“放肆!”用力一拍桌子,咄苾叱道。
“叔父!”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什缽苾抬起頭來:“我大小也是個可汗,雖然隻不過是叔父照顧族人的麵子封的。叔父,我也有我的想法——咱們停戰吧。漢人和我們風俗不同,就算占領了他們的土地,大家也不想管理啊。咱們已經拿的夠多了,大家都不想打仗了,就這些金銀,能讓咱們過好日子了……您不能總是為了自己的仇恨老是讓我們去賣命啊,朵爾丹娜……那個朵爾丹娜畢竟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住口!朵爾丹娜也是你叫的!”咄苾隨手摘下皮鞭,沒頭沒腦地抽了過去,什缽苾的臉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痕。
一見咄苾發怒,什缽苾不敢再說,低下頭去。
咄苾提著馬鞭,邊抽邊罵:“不成器的東西,一點也不想著居安思危!你這個畜生還沒吃過漢人的苦吧?我告訴你,漢人全是豬狗,我們強大了,他們就稱臣納貢,但他們一旦強大,會把我們啃的骨頭也不剩!漢人人口比我們多了十倍,財力比我們雄厚十倍,這一點點金銀對他們來說算個屁啊?等他們緩過氣來,你以為李世民還會讓我們過好日子?”
“出去!”咄苾怒吼:“全都給我滾!”
什缽苾一點可汗的氣度也沒有,連忙倒退著下去,左右群臣也麵如土色,紛紛退下。一直到離開大殿,才議論紛紛。
隻有殿角的一個人影,恭敬而毫不畏懼的站著。
“你怎麼不走?”咄苾泄了口氣。在突厥,疊羅施是唯一可以強硬地與他對話的人,或許因為他們本就有著同樣的感情,有著別人所達不到的默契。
“阿爹——”比起什缽苾,疊羅施顯得極是文秀,倒和那個新登基的李世民有幾分相似。他抬頭道:“你這樣失態,會失去民心的。你還記得麼?當年爹娘大婚的時候,大家多麼狂熱的支持你,突厥人由衷的高興和感激!什缽苾說的話其實很有煽動性,大家都希望可以走向富強,不是戰亂。您就沒有發現——現在他們有多怕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