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荊山來,吹得花鳥瑟瑟,吹得青草綠葉上凝了霜;雲從荊山來,如墨入水,烏雲遮了月,掩了星,陰冷的水滴在雲中凝聚,將要落下。
空曠的草地上,一間木屋孤零零矗立著,在風吹雲影中搖搖欲墜。
趙白霜窩在床上,全身裹了一層又一層衣裳,家裏唯一的一條厚棉被蓋在她身上,可是仍然很冷,從內而外的冷。她把自己縮成一團,良久,呼吸才漸漸平緩。
生病時睡著的趙白霜,臉上有病態的嫣紅,唇是白中透出點青,長長的睫毛在輕微顫抖著,像是在做著不舒服的夢。
這間屋子極小、極簡陋。
它建造於五年前,是趙白霜和她撿來的三個孩子親自動手做出來的一間小屋。這間小屋有三個房間,一間是給趙白霜睡的,一間是給三個孩子睡的,還有一間是用來燒飯的。屋外搭了個篷,堆了些幹柴。
這裏離長恨大陸頗負凶名的荊山很近,出門直走,一刻鍾就到了。長恨大陸的每一個人都畏荊山如虎狼,隻有趙白霜,領著三個小孩,在這兒定居。
趙承影還記得剛來時,趙白霜捋起衣袖,麵上浮現慣常嘲諷慵懶的笑容,不知是要解釋給他們聽,或僅僅隻是自己喃喃自語,她說:“人人畏荊山,我不畏。什麼精怪白骨,什麼陰煞食人,哼,一群窩在長恨的膽小鬼。上陵才叫可怕呢,我不也活著出來了。”
趙承影記住了這句話,但在當時,他沒有聽懂。
現在媽媽生病了——“媽媽”這個稱呼是趙白霜讓叫的,她說這就是“娘親”的意思,但她不喜歡娘親這個詞,所以叫媽媽吧——趙承影身為長兄,必須要擔負起責任。
這幾天家裏的存糧幾乎吃得差不多了,現在趙承影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多;含光也是愛吃,而且含光沒心沒肺慣了,這種關鍵時刻也不肯餓著;宵練倒是懂事,每次吃小半碗米飯就乖乖放了碗筷,可宵練才六歲,怎麼也不能餓了她呀!想來想去,趙承影隻能咬咬牙將自己的飯量減到了平日的三分之一。
可是即便如此,不過三天,飯菜也都見底了。肉更是在昨天就沒了。
平日他們吃的喝的都是趙白霜張羅的,隻有一次趙白霜帶了趙承影前往荊山挖了野菜、打了野兔、挑了釀酒的泉水。此時趙白霜病了,一切就沒了著落。趙承影為兩個妹妹做好今天的中午飯,然後在餐桌上對九歲的趙含光說:“我今天下午出去找吃的,你把廚房的那碗湯喂給媽媽喝了,下午記得給媽媽熬藥喝。”
含光點點頭,眸子都在發亮,“哥哥,我想吃野兔子肉,你能打來嗎?”
“能!”趙承影想了想媽媽去打野兔子時用的方法,堅定地點了點頭。
含光開心地笑了起來。
這時候宵練抬了頭,用軟軟糯糯的聲音說:“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趙承影一口否決,“你和含光在家好好待著,等我回來。”
宵練聞言緩慢低了頭,像是挫敗,她沉默地看著自己碗裏雪白的米飯和趙承影為她添的菜,誘人的油香在她鼻端縈繞。“快吃吧。”趙承影催促道。
匆匆扒拉了兩口飯,趙承影放下碗筷,打開門探頭望了望屋外,明明是正午時分,天卻陰森地如同將夜。他將腦袋縮回屋裏,關上門,給自己穿上蓑衣,戴上鬥笠。看起來是快要下雨了。他一邊想著,一邊將短刀插進腰間的刀鞘中;水壺係在左手邊的腰帶上;長弓拿在手中;箭筒背負身後;火石和疊成一小塊的布袋揣進兜裏。
準備好這一切之後,趙承影出了門,責任感在他小小的身軀裏發酵,讓他心情激蕩,無所畏懼。
此時風已漸狂,枯枝落葉被吹得打了旋,很是迷人眼。趙承影艱難地辨認方向,朝著荊山而去。
荊山很冷。荊山的樹是綠的,花是紅的,在荊山,晚上也能看見月亮。但是這一切都是晦暗的,像是隔了一層灰蒙蒙的紗。趙承影獨自一人站在荊山腳下,這時已經開始下雨了,他冷得打了個哆嗦,小手握緊了弓脊,給自己鼓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