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但這場戰爭注定沒有勝利者。
天蒼派試煉者僅剩下三百餘人,這三百餘人中九成九正在雙手扶膝,大口喘氣,竭力享受著難得的片刻的寧靜,這片刻的幸福。
趙國參戰者隻餘三千餘人,四周目之所及皆是袍澤的屍首,雖然他們勝利在望,但他們寧願不要這樣的勝利,他們隻願他們的袍澤能夠從地上站起。
一種語言難以描述的情緒在眾人心間蔓延,同為人族,他們卻在這裏如同螻蟻一樣的自相殘殺,數十年、數百年的苦修,一朝化作了飛灰,而他們為了什麼?
為了高高在上的所謂的宗門?
為了搏宗門的一笑?
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的犧牲,他們的毀滅,他們的屠戮,最終隻成為高高在上的仙人們的談資而已。
這是一種悲哀。
這是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悲哀。
沉悶的哀鳴聲從天蒼派的試煉者中傳出,但這種哀鳴聲卻有著不一樣的韻調,更像是哀曲,聞之令人心生惻然。
“這是宋國的招魂曲。”趙國一名修士低語,“我曾去過宋國,這首招魂曲在宋國鄉間流傳,為死人招魂,希望他們能夠魂歸故裏。”
歸師勿遏,哀兵不可欺。
趙強心中一動,強撐著酸痛的身體,走向皇室的結丹高手:“前輩,我們要小心他們狗急跳牆。”
此戰,趙強居功甚偉,若無趙強,大概他們很大的可能是全軍覆沒,所以這個皇室客卿急忙鄭重回禮,肅然回答:“閣下說的甚是,剩下的戰鬥,還要多勞閣下。”
哀曲聲中,天蒼派的試煉者扯下了天蒼派的旗幟,棄之地麵;扯下了天蒼派的製服,棄之地麵;換上一套華貴明豔的服裝。
“這是宋國流行的武士裝,”趙國那名修士不解,“他們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打算叛出天蒼派?”
“兄弟們,若有來世,我們還做兄弟;”天蒼派僅存的四名結丹高手中一人站出,聽聲音正是負責此戰調度的那名高手,“若有來世,我們不求長生,隻做紅塵俗世一凡人。”
“兄弟們,我知道大家很累,很辛苦,但我希望,我們還能一戰。”這名結丹高手麵相是人到中年,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氣慨,“這一戰,我們為我們自己而戰,這一戰,我們的目標是回家!”
雙膝跪地,宋國結丹高手麵向西方,重重叩首:
“爹,娘,孩兒今天就回家!”
三百餘名宋國曾經高高再上的修士跪落凡塵,向著家鄉,重重叩首:
“爹,娘,孩兒今天就回家!”
“爹,娘,孩兒今天就回家!”
“爹,娘,孩兒今天就回家!”
……
三百餘名宋國修士悲愴的意念凝若實質,形成一道不可抵禦的強大的信念——
回家!
三百餘名宋國修士起身,麵向東方,麵向趙國的修士,麵向那座觸手可及但又遙不可及的奇洛城軍營,淒聲高呼——
“黃泉路上,再做兄弟;回家路上,不離不棄;殺——”
趙強惶急轉身:“前輩,我們撤……”
呆滯了,趙強傻傻地看著趙國的武者、修士、士兵一個個如同瘋魔——
“黃泉路上,再做兄弟;回家路上,不離不棄;殺——”
趙強傻傻地站著,因為以他的智商和情商,他很難理解趙國這些人的思維方式,明知道敵人是回光返照,他們為什麼還要迎頭頂上?
黃泉路上,再做兄弟;回家路上,不離不棄。
黃泉路上,再做兄弟;回家路上,不離不棄。
黃泉路上,再做兄弟;回家路上,不離不棄。
默念三遍,用心感觸,趙強似乎懂了:宋國修士的悲愴何嚐不是趙國修士的悲愴,他們同為這場戰爭的受害者,他們感同身受。
趙強似乎懂了:身為武者的尊嚴,宋國武者不能投降,所以,他們隻能勇敢的去死,但他們的死不是為了天蒼派,而是為了宋國武者的尊嚴,為了宋人的尊嚴,或者說,為了他們自己的尊嚴。
這一戰,他們是為自己而戰,為他們幾十年、百年、數百年的心血而戰。
宋國武者不需要敵人的憐憫,他們需要的是敵人的尊重,因為他們要在他們的謝幕一戰上傾情演出,用他們的血和魂來展現他們的勇武。
對宋國武者而言,憐憫是對他們的侮辱,同為武者,趙國武者唯有正麵送他們最後一程,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