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晁錯已誅,袁盎以太常使吳。吳王欲使將,不肯。欲殺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圍守盎軍中。袁盎自其為吳相時,(嚐)有從史嚐盜愛盎侍兒,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人有告從史,言“君知爾與侍者通”,乃亡歸。袁盎驅自追之,遂以侍者賜之,複為從史。及袁盎使吳見守,從史適為守盎校尉司馬,乃悉以其裝齎置二石醇醪,會天寒,士卒饑渴,飲酒醉,西南陬卒皆臥,司馬夜引袁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吳王期旦日斬君。”盎弗信,曰:“公何為者?”司馬曰:“臣故為從史盜君侍兒者。”盎乃驚謝曰:“公幸有親,吾不足以累公。”司馬曰:“君弟去,臣亦且亡,辟吾親,君何患!”乃以刀決張,道從醉卒隧直出。司馬與分背,袁盎解節毛懷之,杖,步行七八裏,明,見梁騎,騎馳去,遂歸報。

吳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陸侯禮為楚王,袁盎為楚相。嚐上書有所言,不用。袁盎病免居家,與閭裏浮沈,相隨行,鬥雞走狗。雒陽劇孟嚐過袁盎,盎善待之。安陵富人有謂盎曰:“吾聞劇孟博徒,將軍何自通之?”盎曰:“劇孟雖博徒,然母死,客送葬車千餘乘,此亦有過人者。且緩急人所有。夫一旦有急叩門,不以親為解,不以存亡為辭,天下所望者,獨季心、劇孟耳。今公常從數騎,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罵富人,弗與通。諸公聞之,皆多袁盎。

袁盎雖家居,景帝時時使人問籌策。梁王欲求為嗣,袁盎進說,其後語塞。梁王以此怨盎,曾使人刺盎。刺者至關中,問袁盎,諸君譽之皆不容口。乃見袁盎曰:“臣受梁王金來刺君,君長者,不忍刺君。然後刺君者十餘曹,備之!”袁盎心不樂,家又多怪,乃之棓生所問占。還,梁刺客後曹輩果遮刺殺盎安陵郭門外。

晁錯者,潁川人也。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先所,與雒陽宋孟及劉禮同師。以文學為太常掌故。

錯為人直刻深。孝文帝時,天下無治《尚書》者,獨聞濟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征,乃詔太常使人往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便宜事,以《書》稱說。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數上書孝文時,言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數十上,孝文不聽,然奇其材,遷為中大夫。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袁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常數請間言事,輒聽,寵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壖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兩門南出,鑿廟壖垣。丞相嘉聞,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夜請間,具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壖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罷朝,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為兒所賣,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遷為禦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地,收其枝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由此與錯有卻。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皆喧嘩疾晁錯。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別疏人骨肉,人口議多怨公者,何也?”晁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錯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及吾身。”死十餘日,吳楚七國果反,以誅錯為名。及竇嬰、袁盎進說,上令晁錯衣朝衣斬東市。

晁錯已死,謁者仆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軍為將。還,上書言軍事,謁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晁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王為反數十年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非在錯也。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不敢複言也!”上曰:“何哉?”鄧公曰:“夫晁錯患諸侯強大不可製,故請削地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畫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於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鄧公為城陽中尉。

鄧公,成固人也,多奇計。建元中,上招賢良,公卿言鄧公,時鄧公免,起家為九卿。一年,複謝病免歸。其子章以修黃老言顯於諸公間。

太史公曰:袁盎雖不好學,亦善傅會,仁心為質,引義忼慨。遭孝文初立,資適逢世。時以變易,及吳楚一說,說雖行哉,然複不遂。好聲矜賢,竟以名敗。晁錯為家令時,數言事不用;後擅權,多所變更。諸侯發難,不急匡救,欲報私仇,反以亡軀。語曰:“變古亂常,不死則亡。”豈錯等謂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