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嚐君過趙,趙平原君客之。趙人聞孟嚐君賢,出觀之,皆笑曰:“始以薛公為魁然也,今視之,乃眇小丈夫耳。”孟嚐君聞之,怒。客與俱者下,斫擊殺數百人,遂滅一縣以去。
齊湣王不自得,以其遣孟嚐君。孟嚐君至,則以為齊相,任政。
孟嚐君怨秦,將以齊為韓、魏攻楚,因與韓、魏攻秦,而借兵食於西周。蘇代為西周謂曰:“君以齊為韓、魏攻楚九年,取宛、葉以北以強韓、魏,今複攻秦以益之。韓、魏南無楚憂,西無秦患,則齊危矣。韓、魏必輕齊畏秦,臣為君危之。君不如令敝邑深合於秦,而君無攻,又無借兵食。君臨函穀而無攻,令敝邑以君之情謂秦昭王曰‘薛公必不破秦以強韓、魏。其攻秦也,欲王之令楚王割東國以與齊,而秦出楚懷王以為和’。君令敝邑以此惠秦,秦得無破而以東國自免也,秦必欲之。楚王得出,必德齊。齊得東國益強,而薛世世無患矣。秦不大弱,而處三晉之西,三晉必重齊。”薛公曰:“善。”因令韓、魏賀秦,使三國無攻,而不借兵食於西周矣。是時,楚懷王入秦,秦留之,故欲必出之。秦不果出楚懷王。
孟嚐君相齊,其舍人魏子為孟嚐君收邑入,三反而不致一入。孟嚐君問之,對曰:“有賢者,竊假與之,以故不致入。”孟嚐君怒而退魏子。居數年,人或毀孟嚐君於齊王曰:“孟嚐君將為亂。”及田甲劫湣王,湣王意疑孟嚐君,孟嚐君乃奔。魏子所與粟賢者聞之,乃上書言孟嚐君不作亂,請以身為盟,遂自剄宮門以明孟嚐君。湣王乃驚,而蹤跡驗問,孟嚐君果無反謀,乃複召孟嚐君。孟嚐君因謝病,歸老於薛。湣王許之。
其後,秦亡將呂禮相齊,欲困蘇代。代乃謂孟嚐君曰:“周最於齊,至厚也,而齊王逐之,而聽親弗相呂禮者,欲取秦也。齊、秦合,則親弗與呂禮重矣。有用,齊、秦必輕君。君不如急北兵,趨趙以和秦、魏,收周最以厚行,且反齊王之信,又禁天下之變。齊無秦,則天下集齊,親弗必走,則齊王孰與為其國也!”於是孟嚐君從其計,而呂禮嫉害於孟嚐君。
孟嚐君懼,乃遺秦相穰侯魏冉書曰:“吾聞秦欲以呂禮收齊,齊,天下之強國也,子必輕矣。齊秦相取以臨三晉,呂禮必並相矣,是子通齊以重呂禮也。若齊免於天下之兵,其讎子必深矣。子不如勸秦王伐齊。齊破,吾請以所得封子。齊破,秦畏晉之強,秦必重子以取晉。晉國敝於齊而畏秦,晉必重子以取秦。是子破齊以為功,挾晉以為重;是子破齊定封,秦、晉交重子。若齊不破,呂禮複用,子必大窮。”於是穰侯言於秦昭王伐齊,而呂禮亡。
後齊湣王滅宋,益驕,欲去孟嚐君。孟嚐君恐,乃如魏。魏昭王以為相,西合於秦、趙,與燕共伐破齊。齊湣王亡在莒,遂死焉。齊襄王立,而孟嚐君中立於諸侯,無所屬。齊襄王新立,畏孟嚐君,與連和,複親薛公。文卒,諡為孟嚐君。諸子爭立,而齊魏共滅薛。孟嚐絕嗣無後也。
初,馮聞孟嚐君好客,躡而見之。孟嚐君曰:“先生遠辱,何以教文也?”馮曰:“聞君好士,以貧身歸於君。”孟嚐君置傳舍十日,孟嚐君問傳舍長曰:“客何所為?”答曰:“馮先生甚貧,猶有一劍耳,又蒯緱。彈其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孟嚐君遷之幸舍,食有魚矣。五日,又問傳舍長。答曰:“客複彈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輿’。”孟嚐君遷之代舍,出入乘輿車矣。五日,孟嚐君複問傳舍長。舍長答曰:“先生又嚐彈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孟嚐君不悅。
居朞年,馮無所言。孟嚐君時相齊,封萬戶於薛。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足以奉客,使人出錢於薛。歲餘不入,貸錢者多不能與其息,客奉將不給。孟嚐君憂之,問左右:“何人可使收債於薛者?”傳舍長曰:“代舍客馮公形容狀貌甚辯,長者,無他伎能,宜可令收債。”孟嚐君乃進馮而請之曰:“賓客不知文不肖,幸臨文者三千餘人,邑入不足以奉賓客,故出息錢於薛。薛歲不入,民頗不與其息。今客食恐不給,願先生責之。”馮曰:“諾。”辭行,至薛,召取孟嚐君錢者皆會,得息錢十萬。乃多釀酒,買肥牛,召諸取錢者,能與息者皆來,不能與息者亦來,皆持取錢之券書合之。齊為會,日殺牛置酒。酒酣,乃持券如前合之,能與息者,與為期;貧不能與息者,取其券而燒之。曰:“孟嚐君所以貸錢者,為民之無者以為本業也;所以求息者,為無以奉客也。今富給者以要期,貧窮者燔券書以捐之。諸君強飲食。有君如此,豈可負哉!”坐者皆起,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