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境界”最美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詞以境界為最高的審美標準,詞有了境界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高絕的格調,自然會由此產生絕妙的佳句。五代與北宋的詞之所以最為絕妙就在於此。

文學之美是曆史的寵兒,它悄然流轉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域,被那時、那地的“主人”裝扮成不同的風景。在這個“美的曆程”中,“美”呈現出豐富多彩的姿態。但就詩詞之美來說,它就經曆了先秦的神秘、盛唐的嬌豔、兩宋的哲思等一係列變化。那麼,到了靜安先生的眼裏,它又是怎樣的存在呢?

本書一開篇就把為詞之美定在了“境界”二字上。

關於“境”的論斷早在《莊子·齊物論》就見諸筆端。自唐代以來,“境”與“景”互通,本是對景物的客觀描繪。“境界”一詞本來也是望文生義即可,但偏偏被佛家看出了慧根,稍作點化賦予了“自家勢力所及之境土”的含義,猶指個人精神或感受能力之所及的境地,將這個詞帶入了富有人文色彩的精神世界。

這一客一主的矛盾正表明“境界”是主客觀合一的產物。一個人的精神層次是影響其對自然事物把握的重要因素,滲透著人格修養和情誌追求。

其實,“境界”並不是一個完全獨創的概念,它脫胎於傳統的“意境”說之中。意境論的全麵形成要追溯到唐代以後。先生早在《人間詞》中就進一步肯定了“意境”為五代北宋詞之所長。但是,時隔一年後刊行《人間詞話》,他又為何會提出“境界”之說呢?

後人常將“境界”與“意境”等同,但細細品來卻不然。從現代文藝學觀點來看,“境界”要比“意境”寬泛得多。“意境”專指作品中勾勒出的情景交融、躍然紙上的生動形象和延伸出的審美想象空間,它僅局限於文學客體的字麵表達;“境界”則從字麵托出,將審美的標準擴展到文學主體,即對作者的思想和情操的審視。

先生在《人間詞話選》中對本句有展開式的補充,他認為,用“氣格”“神韻”塑造作品的意蘊,這是“末”,而境界才是為文的根本,“境界具,而二者隨之矣”。內心真摯、境界超逸的人,就算樸實的隻言片語,也能點透靈犀,使人們眼前浮現真切的情景,傳達美的奧義,達到意境的極致,這自然可以構建作品的高妙格調,而曆史對美的寵愛又怎能不讓這樣的佳作萬古流芳呢?想那從禪宗流傳而出的會心之語,從無華辭麗藻,卻有醍醐灌頂的暢然——這也是一首美詞欲企及的水準啊!

這種審美視角的轉換,實際上滲透著先生對特定曆史環境下文人風氣的感召。

明清時期的文學轉向了以小說、戲曲為代表的市民文藝,將世俗人情納入創作對象的範圍。到了晚清,社會動蕩、思潮湧動,在新舊變革的衝擊下,究竟如何為文已經混沌不清。在先生看來,當時的文化界已經人心不古,他認為,為文不僅要在文辭的摹狀貌中有清晰、生動的表達,更要堅持古人的節操與格調,體現為文者的精神魅力,而不是一味地媚俗。

在此,“境界”已經不僅是一種對詩詞的審美標準,它更隨著人的創造力而衍伸開去,從而引領了一個時代的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