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文學(續)
第一卷 唐代小說與講唱文學(續)
第一章 唐傳奇曆史地位
唐傳奇作為文學史上開始進入成熟階段的短篇小說,難免還存在一定的缺陷。譬如史傳為傳奇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營養,但同時傳奇也就往往采用史傳的簡潔筆法,而省略必要的交代和細致的描述,有時更用歸納的方法寫人物,這對小說而言,其實是不合適的。又譬如《雲麓漫鈔》說士子欲以傳奇顯"史才、詩筆、議論",確實唐傳奇作品中普遍存在議論成分,有的還夾有眾多詩篇,這也造成小說文體的不純。
但盡管如此,唐傳奇畢竟展開了一片嶄新的藝術天地。通過虛構的故事和虛構的人物,它比以往的任何文學樣式,能夠更自由更方便更具體地反映人們的生存狀態和生活理想,從而影響人們的生活趣味,由此而言,它在文學史上有著非常深遠的意義。傳奇這種文言小說樣式在宋代一度衰落,到元、明又出現了不少優秀的、較唐傳奇在各方麵都有所發展的創作,並被改寫為白話小說。事實上,中國古代白話短篇小說在藝術上的成熟,與傳奇體有很大關係。
由於唐傳奇的興起本身與民間文學有一定關係,在其發展過程中又不斷吸收民間的素材,這使得文人創作同大眾的愛好有所接近,這對於文學的發展也是很重要的。在眾多的傳奇作品中,我們看到追求自由的愛情成為中心主題,而妓女、婢妾這類低賤的社會成員成為作品歌頌的對象,這裏麵就反映著大眾的心理。所以它為後世麵向市井民眾的文藝所吸收。最顯著的是在元明戲曲中,大量移植唐傳奇的人物故事進行創作,諸如王實甫《西廂記》源於《鶯鶯傳》,鄭德輝《倩女離魂》取材於《離魂記》,石君寶《李亞仙詩酒曲江池》取材於《李娃傳》,湯顯祖《紫荊記》取材於《霍小玉傳》等等,不下於數十種。可以說,唐傳奇為中國古代一大批優秀的戲曲提供了基本素材。
唐傳奇也形成了獨特的散文體式。較之六朝駢文,它是自由的文體;較之唐代"古文",它又多一些駢麗成分和華美的辭藻。這些特點從小說的要求來看未免過於文章化,但對後代散文卻不無有益的影響。
第二章 唐代話本小說
十九世紀末,在敦煌千佛洞石窟中,發現了一大批寫本書籍和圖畫文物,其中包括許多久已失傳的民俗文學資料,根據原有的題目,其類型可分為話本、講經文、押座文、變文、詞文、俗賦等。有些整理者將這些資料統稱為"變文",如向達、王重民所編的《敦煌變文集》就是。但據唐郭湜《高力士外傳》提及,唐玄宗以太上皇身份閑居西內時,常看人"講經、論議、轉變、說話",可見這些民間藝術原來是有明確分別的,它們的特點也各有不同,而變文隻是其中一種。所以現在一般不再用"變文"的概念統稱這些資料,而加以分別對待。其中話本大體上沒有韻文,大概隻是用來講說的。其餘的或韻、散兼行而說唱並重,或純為韻文而以唱誦為主。
從前麵引用過的郭縠《高力士外傳》、元稹《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詩注、段成式《酉陽雜俎》等材料,可以知道"說話"這種民間演藝在唐代已經十分流行了,隻是當時所用的話本散失殆盡,僥幸在敦煌文獻中留存下來的,有《廬山遠公話》、《韓擒虎話》、《葉淨能詩》及《唐太宗入冥記》等。這些小說的語言文白相雜,口語的成分已經相當多。
以現存的資料而言,可以說代表了中國民間通俗小說最初的形態。
《葉淨能詩》敘述唐玄宗朝道士葉淨能的種種神奇故事,主要內容有葉淨能入朝前懲處占人妻女的嶽神和祟人女兒的妖孤及其入朝後帶領唐明皇蜀中觀燈、月宮遊覽等等。故事曲折,語言淺俗通順,有些地方的描寫也較細致。其中葉淨能變酒甕為道士,及導明皇觀燈、遊月宮諸事,屢見於其他唐人小說,可見是在民間傳說的基礎上加工修飾而成。
《唐太宗入冥記》敘述唐太宗魂遊地府的故事。此事初見於《朝野僉載》,情節十分簡略。話本卻將這一故事演為洋洋長篇,僅今存的殘文就有數千字。大意寫太宗死後,魂入地府,遇判官崔小玉,為之延壽十年,複活人世。《西遊記》第十、十一兩回大體上即據此增飾敷演而成。從內容上看,這一故事當亦來自當時的民間傳說。
《韓擒虎話》敘述隋代武將韓擒虎輔佐隋文帝滅陳的曆史故事,裏麵也摻入許多神怪之談。其中韓擒虎率軍大戰陳將任蠻奴,破"左掩右夷陣"和"引龍出水陣"一節,文字雖然質樸,描寫卻頗有聲色。以種種奇異的陣戰來描寫大戰場麵是這一話本值得注意的特點,後來元明平話、曆史演義小說於此一脈相承。可以說,這一話本實是後來盛行的通俗曆史小說的先聲。
除上述以外,句道興的《搜神記》述神異故事,描寫詳細,語言通俗,既非誌怪小說,文體也不同於唐人傳奇,很可能是據"說話"整理記載,也值得注意。
唐代話本小說留存數量有限,藝術粗糙,無法與傳奇相比,但在小說史的研究上有重要的價值。
第三章 講經文與變文
在敦煌寫本中,講經文與變文的關係最為密切。這兩種文本留存的數量最多,在文學史上的意義也最為重要。
講經文是僧徒在寺院中舉行"俗講"活動,即對經義作通俗講演時所用的底本,現存數量頗多,主要有《佛說阿彌陀經講經文》、《妙法蓮華經講經文》、《維摩詰經講經文》、《父母恩重經講經文》等等。顧名思義,講經文是用來講解經義的,所以文中每引一段經文而後講解一段,講解時有說有唱。佛經中的內容,本來有許多是具有文學價值的,特別是富有奇幻強烈的想象,而講經人為了吸引聽眾,又盡量發揮其想象力,穿插豐富瑰麗的描摹和生動形象的譬喻。形式上,在講說時大量采用賦體的形式來鋪陳描寫,在詠唱時多用七言歌行和五言詩體,使講經活動更富有藝術魅力,而為當時人所喜聞樂見。如《維摩詰經講經文》講說經文中諸天帝釋、天龍鬼神等等來類毗耶城菴羅園聽佛說法,雲:
於是四天大梵,思法會而散下雲頭;六欲諸天,相菴園而趨瞻聖主。各將待從天女天男,盡擁嬪妃,逶迤搖拽(曳),別天宮而雲中苑(宛)轉,離上界而霧裏盤旋。頂戴珠珍,身嚴玉佩。執金幢者分分(紛紛)雲墜,擎寶節者苒苒煙籠。希樂器於青霄,散祥花於碧落,皆呈法曲,盡捧名衣。......八部龍神,望金仙而啟首;龍王龍獸,赫示威光;龍子龍孫,騰身自在。跳躑踴躍,廣現神通。不施念怒之容,盡發慈悲之願。更有三頭八臂,五眼六通,掣霜劍而夜目藏光,掛金甲而朝霞斂耀。呼吸毒氣,鼓擊狂風。得海底之沙飛,使天邊之霧卷。擲昆侖上(山)於背上,納滄海水於腹中。眼敘走電之光,隻(口)寫血河之色。總來聽法,皆願結緣。......
這長段的鋪設,想象瑰奇,辭藻華美,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如果與唐代文人創作的俳賦如劉瑕《駕幸溫湯賦》、周繇《夢舞鍾馗賦》、王棨《玄宗幸西涼府觀燈賦》等比較,可以發現兩者形式上非常相近。又如《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講經文》中,為說明人生短暫而虛幻的道理,以流暢通俗的七言歌行描摹一個女子盛時與衰時截然不同的情狀,也很鮮明生動。總之,講經文既發揚了印度佛教文學的長處,又綜合、吸收了我國詩賦等文學樣式的表現手法並使之通俗化,它對變文等講唱文學的形成發展無疑起了相當大的促進作用。
還有一種"押座文",也是宣講佛經的。所謂"押座",意即壓座,就是安定四座聽眾的意思。它是俗講時在正式的講經開始之前所唱誦的敘述經文大意的七言詩篇,篇幅較為短小。其性質與後來話本的"入話"、雜劇的"楔子"、傳奇的"家門"以及彈詞的"開篇"相似。
變文是民間曲藝"轉變"所用的底本。對"變"字的解釋,曆來有多種不同的見解和推測,或認為是梵文citra(圖畫)的音譯,或認為是"變更"、"神通變化"等義,或認為是佛教語"因緣變"(因果變換)的簡稱,迄無定論。
"轉變"這種演藝形式當是從"俗講"轉化過來的,所以變文中有較多佛經故事,隻是它不像講經文那樣分段引用經文而後加以解說,而是完整地敷演佛經中的故事。後來轉為民間曲藝,內容也擴展到宗教以外。段成式《酉陽雜俎》提及,當時有所謂"變場",當是表演"轉變"的專口場所。表演"轉變"的人,最初可能是僧侶居多,但唐詩裏偶有提及的,都是女藝人,可見它後來已經完全世俗化了。
藝人在轉變時,說一段唱一段,故其文辭韻、散相雜;唱詞有七言的,有六言的,還有一種三、三、七句式的。說唱時配合以相應的圖畫,那些圖畫幾幅一組,連綴成一卷,一卷便稱為"一鋪"《王陵變》中就有"從此一鋪,便是變初"的話。隨著故事的進展,說唱者卷動畫卷,變換畫麵。晚唐詩人吉師老《看蜀女轉〈昭君變〉》一詩,傳神地描繪了一個蜀中女藝人轉動畫卷,富有表情地說唱《王昭君變文》時的情景:
妖姬未著石榴裙,自道家連綿水濆。檀口解知千載事,清詞堪歎九秋文。翠眉顰處楚邊月,畫卷開時塞外雲。說盡綺羅當日恨,昭君傳意向文君。
現存變文的內容主要是三類:一是演唱佛經故事的,二是演唱曆史故事的,三是演唱民間傳說的。後二者往往相互滲透,即曆史故事多帶有傳說色彩,民間傳說常牽扯曆史人物。另外有一種比較特別,數量也少,是演唱當時重大事件的。
演唱佛經故事的變文,主要有《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簡稱為《目連變》)和《降魔變文》等。《目連變》出自《佛說盂蘭盆經》,敘述佛門弟子目連入地獄救母的故事,對地獄的情狀作了許多恐怖的描寫。這篇變文,在敦煌卷子中有九種抄本,詩人張祐也曾嘲笑白居易《長恨歌》中"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句為"目連變",可見是當時極著名的。其影響所及,至今地方戲中仍有許多劇種保留目連救母的劇目。《降魔變文》出自《賢愚經》,敘述佛門弟子舍利弗與邪魔外道的六師鬥法,將他降伏的故事。六師先後變化出寶山、水牛、水池、毒龍、鬼怪等,舍利弗則隨之變化出金剛、獅子、白象、金翅鳥、毗沙天王等將其克服,終於戰勝了他。後來古典神魔小說中對鬥法的描寫,有許多受到此類變文的影響。
取材於曆史故事和民間傳說的變文較多,主要有《王昭君變文》、《王陵變文》、《伍子胥變文》、《孟薑女變文》等,可以說是變文的主流。
《王昭君變文》敷演昭君出塞的故事。今存敦煌寫本分二卷,上卷殘缺,隻存昭君北行到達匈奴的一段,下卷述昭君在匈奴立為皇後,但她懷念故國,終於鬱鬱而歿。文中對塞外風貌和昭君懷念故國的感情有許多生動的描寫。《王陵變文》原題為《漢將王陵變》,取材於《漢書·王陵傳》,主要寫漢將王陵之母不畏項羽脅迫,伏劍自刎的故事,寫出了王母的不懼強暴、大義凜然的氣節。《孟薑女變文》所寫,即是著名的孟薑女哭倒長城的民間傳說。
《伍子胥變文》是諸作中最好的一篇。它是在《吳越春秋》中有關內容的基礎上增飾大量民間傳說而成,大意寫伍奢為楚平王無辜誅殺,其子伍子胥曆經艱難險阻,從楚國逃入吳國,佐吳王滅楚複仇,最後因忠諫為吳王夫差所殺。它的情節比較豐富,人物性格也刻劃得頗為鮮明。文中描寫伍子胥的足智多謀,賦予許多奇伎異能,使他近似於一個異人術士,富於民間傳說的色彩。其文字則在大量通俗的文言文、少量口語外又雜有許多駢文。如寫伍子胥奔吳途中為江所阻,則雲:"唯見江潭廣闊,如何得渡!蘆中引領,回首寂然。不遇泛舟之賓,永絕乘楂之客。唯見江烏出岸,白露鳥而爭飛;
魚鱉縱橫,鸕鴻芬(紛)泊。又見長洲浩汗,漠浦波濤,霧起冥昏,雲陰靉靆。樹摧老岸,月照孤山,龍振鱉驚,江沌作浪。若有失鄉之客,登岫嶺以思家;乘楂之賓,指參辰而為正。"明顯地表現出變文與辭賦的密切關係。
《張義潮變文》和《張淮深變文》分別以唐末收複河湟地區的民族英雄張義潮、張淮深叔侄為主人公,是反映當時重大事件的作品,它反映出民間對邊塞英雄的崇敬,也反映出"轉變"這種曲藝在當日社會中活躍的情況。
講經文和變文作為演藝雖早已絕跡,但在後來的文學藝術中卻留下了深刻的痕跡。那種韻散相間、有說有唱的體製,通過後來的詞話、諸宮調、寶卷、彈詞、鼓詞等等說唱文學一直延續下來,至今仍是我國許多曲藝中常見的形式。在小說方麵,後代話本的麵貌與唐代話本不同,在開頭每有作為"入話"的小故事,敘述中常夾雜許多詩詞;我國長篇小說中也有夾雜詩詞歌賦的情況,並常用大段的駢體文描摹人物或景物的外貌,這些都是受了講經文(包括講經時所用"押座文")和變文的影響。至於講經文和變文中人物故事為後來的戲曲小說所采用也是相當多的。
第四章 詞文和俗賦
敦煌寫本中的詞文和俗賦,基本上純為韻文,多數句式整齊,或七言,或四言、六言,很可能是以特有的聲調、節奏吟誦的,應該也是民間講唱文學的支派。其中值得注意的有《韓朋賦》、《燕子賦》、《孔子項托相問書》、《季布罵陣詞文》、《下女夫詞》等等。
《韓朋賦》的本事原見於晉幹寶《搜神記》,敘述韓朋、貞夫夫婦在宋王迫害下堅貞不屈,雙雙殉情而死,化為連理樹、鴛鴦,並殺宋王報仇的故事。賦中對他們夫妻感情之雖死不泯作了比原作更多的富於幻想的描寫。此賦文字古樸,又多用古韻,研究者或認為是隋以前流傳下來的。《燕子賦》是一則動物寓言,寫黃雀強占燕子之巢,燕子向鳥王鳳凰控訴,鳳凰遂拘來黃雀杖責囚禁。此賦上承六朝偽托宋玉的《諷賦》、曹植的《鷂雀賦》等雜賦,以鳥類擬人為俳諧寓言。賦中對黃雀的欺軟怕硬和油嘴滑舌有生動的描寫。
《孔子項托相問書》寫孔子途遇七歲小兒項托,兩人問答辯論,最後項托憑自己的聰明機智難倒了孔子。在《戰國策·秦策》等古籍中,已記載了"項橐生七歲為孔子師"的傳說。這一寫本則是此種傳說流傳到唐代所具的麵貌。直到近代,坊間翻印的《新編小兒難孔子》與它在文字上仍多有相同,可見這一民間傳說流傳之深遠。在這篇上半類俗賦,下半近詞文的作品中,雖然頗有荒誕不經的地方,但也反映出民間對自身的智慧所具有的信心。
在俗賦、詞文中,最重要的一篇是《季布罵陣詞文》,亦題作《捉季布傳文》,通篇為一韻到底的七言詩,長達三百二十韻,四千四百多字,可以看作我國至唐代為止最長的一首敘事詩。這篇詞文述季布在戰陣之上痛罵漢王,後漢王滅楚後懸重賞捉拿他,他曆盡艱險,終於依靠自己的機智逃過厄運,還被封為喬州太守。全詩故事曲折,鋪敘細致周密,並且不帶絲毫神怪色彩,是敦煌說唱文學中藝術性較強的作品。
《下女夫詞》以一男子與一女子的對答及男子入門登堂、撒帳去扇等等時所詠的詩構成,敘述了一男子投宿,與女子言辭挑逗而後留宿的故事。所詠詩歌及所發言辭與張鷟《遊仙窟》頗相類似,可見《遊仙窟》的體裁並非憑空而來。這篇作品沒有敘事的文字,通篇以男、女兩個人物的對答、詩歌構成,形式相當特殊,表現出我國當時說唱文學的多樣性。
第五章 晚唐文學
文學史上所說的晚唐時期,是指文宗大和以後的約八十年(828-907)時間。在中、晚唐過渡時期,詩文領域一度有些冷落,到文宗開成年間,杜牧、李商隱等又一代優秀詩人崛起,再度開創了唐詩的新局麵。他們的活動大致在六十年代結束,這是晚唐的前期。到了晚唐後期,就詩歌而言,已經進入尾聲,雖然仍有一批詩人在寫作,但是沒有誰還能夠在唐詩史上占取第一流的地位。散文以諷刺小品為代表,雖稍有些光彩,但也是格局不大的。
晚唐前期,唐王朝進一步走向衰敗,宦官操縱時局,士大夫黨爭不休,藩鎮對抗朝廷,經濟也日漸凋弊,時代把一層失望與沮喪的陰影投射在文人的心中。他們的作品,不僅沒有盛唐時代那種自由奔放的朝氣,也沒有元和時代那種滿懷激烈的勇氣。他們不是不關心社會政治,但這種關心總是伴隨著失望;他們常常表示曠達,而這種曠達卻和無奈相聯。
哀婉和衰颯的氣氛籠罩著這個時代的詩歌。因此,詩人更多吟詠的是三類題材:曆史、自然與愛情。對曆史的追懷是對現實的喟歎,對自然的眷念是對人世的疲倦,對愛情的尋求是對個人心靈的撫慰。
不過,雖說時代的衰敗和詩人的失望情緒造成了詩歌中氣勢和力度的削弱,但這並不就意味著詩歌本身的衰竭,它隻是向另外的方向發展了。這個時代的詩人,比前人更能夠感受到個人在曆史和命運中的無奈,他們也更傾心盡力於詩歌,以這種美的創造為生存的憑藉(如杜牧《湖南正初招李郢秀才》所說"浮世除詩盡強名"),而前人又已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可供借鑒,可供拓展。他們以近體詩為主要形式,憑藉敏銳的審美感覺來發掘詩歌的素材,使用精致的語言來表達豐富的情感和細膩的內心體驗,創造出或是幽美深婉、或是清曠明麗,但總離不開幾分頹唐的詩境。他們以此給唐詩開創了又一種新的局麵。
晚唐後期的情況則有所不同。此時,唐王朝受到大規模農民起義的最後打擊,已經麵臨全麵崩潰,這給士大夫的心理以巨大的衝擊。傳統的社會責任感與政治參與欲又在他們心中萌生,儒學精神再一次被撿起來當作救世之方。這一種短暫而徒勞的努力,在文學中也留下深深的烙印。在散文方麵,是古文運動的功利主義思想主張重新抬頭,散體文又一次受到重視,並且,其內容因失望而變得更尖銳,表現出強烈的諷刺與批判性。在詩歌方麵,則是向兩端發展:文人們一方麵重提白居易的詩歌主張,並且寫出了不少反映社會問題的作品,另一方麵由於時代無可奈何地衰落,而消沉地追尋個人心理的平靜,因此寫出許多散發著哀愁遲暮之氣的山水詩。這種情況常常是出現在同一人身上。
第六章 詞的起源與敦煌曲子詞
詞就其本來性質而言,是歌辭,是廣義上的詩歌的一種。
中國古代的詩歌,向來同音樂有相當密切的關係。如先秦時代的《詩經》全部和《楚辭》的一部分,以及漢魏六朝樂府詩,原來都是配樂演唱的。不過音樂特別是娛樂性的音樂是在不斷變化的,舊的音樂消亡、轉變以後,原來的歌辭就成為純粹的文字作品,而有新的音樂和新的歌辭來取而代之。譬如《詩經》到漢代就隻有少數還能唱,而漢樂府到了六朝,同樣多數是不能唱的了,六朝人以及唐人所寫的古題樂府詩,都隻用於誦讀,而不是歌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