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學(續)
第一卷 南宋初期文學(續)
第一章 南宋初期的詞
詞經過長期的發展、題材不斷拓寬,技巧日益成熟,地位也得到提高。南宋初期,它與詩歌、散文一樣,已經成為文人慣用的文學體裁。而由於靖康之變的巨大衝擊,文人的悲憤心態也同樣反映到詞的創作中來。而且,由於詞的形式上的特點,它比詩更適宜於表達那種激奮的、跳蕩的和變化不定的情緒。有很多記載表明,一些反映出當時社會共同心態和期望的詞作,一旦問世,便廣為傳誦,膾炙人口。它們的社會影響要比同類的詩歌更大。這樣,以感懷時事、抒寫抗敵壯誌為中心,詞的題材和風格在南宋初期又出現了一次新的重大變化。
張元幹(1091-1160以後)字仲宗,號蘆川居士,長樂(今福建閩侯)人,北宋末為太學生,曾被抗金名將李綱辟為屬官,不久隨李綱免職而被貶斥。南宋初,因"避讒"而辭官。有《蘆川詞》。紹興年間,胡銓上書請斬秦檜,遭到流放,當時士大夫大都畏禍鉗口,隻有張元幹等幾個人敢於寫詩詞為他送行並抒發不平之慨。這首《賀新郎·送胡邦衡待製赴新州》,是張元幹詞中最著名的一篇: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昆侖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萬裏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這首詞打破曆來送別詞的舊格調,把個人之間的友情放在了民族危亡這樣一個大背景中來詠哦,因此寫來境界壯闊,氣勢開張;既有深沉的家國之感,又有真切的朋友之情;既有悲傷的遙想,又有昂揚的勸勉。這些情緒糾結在一起,形成了悲壯激昂的情調,在通常爾汝呢喃的送別詞中確實不同尋常。因此,盡管詞中用了不少典故和前人詩句,布局簡率,也有些俗套子語,但飽滿的感情和流貫的氣勢所造成的強烈的感染力,把這些都衝淡了。這首詞在當時曾廣為流傳,並激怒了秦檜,張元幹因此而被除名。
張元幹在北宋末年即以詞著稱,其題材和風格,都是屬於舊有傳統的。南渡以後,雖然仍有這樣的作品,但同時也有相當一部分作品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除了上引《賀新郎》外,如《石州慢·己酉秋吳興舟中作》、《賀新郎·寄李伯紀丞相》、《水調歌頭·同徐師川泛太湖舟中作》等,都往往把對民族危亡的關注與對個人身世的感傷融合起來,寫來慷慨悲涼,波瀾起伏,境界闊大。
這類詞在藝術上明顯受蘇軾的影響。張元幹很善於采摭曆史典故和前人詩意,把它們與現實的社會生活和眼前的景物風光相間交錯,構成一種縱橫的空間感與曆史感;又很善於把心中低沉悲傷的情緒與激昂高亢的熱情錯綜交織,形成情感脈絡的起伏流動。如《水調歌頭·同徐師川泛太湖舟中作》頭兩句"落景下青嶂,高浪卷滄州",一是眼前實景,一是心中想象的虛景,一落一起;接著"平生頗慣江海,掀舞木蘭舟。百二山河空壯,底事中原塵漲,喪亂幾時休",又是一起一落,一虛一實,把境界拓得很寬闊;下麵再收回來,"澤畔行吟處,天地一沙鷗",用屈原的典故和杜甫的詩句,寫自己滿腹的悲愴。下闋則承接上闋,"想元龍,猶高臥......",用了一個典故,從高昂轉入消沉,末句"莫道三伏熱,便是五湖秋",則掃盡前麵的情緒,以曠然豁達、似乎不相幹的話語,表現了壯懷激烈、痛苦悲愴之後的無奈心境。又如《賀新郎·寄李伯紀丞相》也同樣如此,從登高眺遠,海闊天空,到眼前"宿雁落寒蘆深處",再由"悵望關河空吊影"和"正人間、鼻息鳴鼉鼓"的對映,引出深深的孤獨:"誰伴我,醉中舞。"下闋更時而傷心,時而激昂;時而"喚取謫仙平章看",壯心未已,遙想古代文人飛揚的風采,時而"過苕溪、尚許垂綸否",想高隱遠遁,追隨古代高士曠逸的蹤跡;最後以一句"風浩蕩,欲飛舉"收結得飄逸超塵。在張元幹的詞中,這種情緒起伏變化、視境變幻流動的作品屢見不鮮,讀者由此可以深切地體驗作者在當時處境下複雜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