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齊代詩文

齊朝立國隻有二十多年。這一時期最重要的文學現象,一是"永明體"的出現,一是豔體詩的露頭。

永明是齊武帝年號(483-493)。當時,圍繞著武帝次子竟陵王蕭子良,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文學集團。當代凡稍有才名者,均曾為竟陵藩邸所網羅。其中最著名的,是蕭衍、沈約、謝朓、王融、蕭琛、範雲、任昉、陸倕八人,號為"竟陵八友"。八友中的沈約和另一位同樣與蕭子良交密的周顒,是聲韻學的專家,他們把考辨四聲的學問運用到文學創作中,創為四聲八病之說;謝朓、王融、範雲等人也積極參與這種新詩體的創作,造成了古體詩向格律詩演變的一次關鍵的轉折。《南史·陸厥傳》說:

吳興沈約、陳郡謝朓、琅琊王融以氣類相推轂,汝南周顒善識聲韻。約等為文皆用宮商,將平上去入四聲,以此製韻。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五字之中,音韻悉異,二句之內,角徵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

大略地說,永明新體詩的聲律要求,以五言詩的兩句為一基本單位,一句之內,平仄交錯,兩句之間,平仄對立。其餘類推。另外又要求避免平頭、上尾等八種聲韻上的毛病,即"八病"之說。隻是"八病"的規定過於苛細,當時人即不能完全遵守,後來定型的律詩也並不避忌所有"八病"。除了四聲八病的講究,永明體還有一些寫作上的習慣。如篇幅的長短,雖無明確規定,但通常在十句左右。由此發展下去,形成律詩的八句為一首的定格。還有,除首尾二聯外,中間大都用對仗句,這也成為後來律詩的定式。

聲律的運用首先是在五言詩的範圍內。大致到陳代,五律已經基本成熟,而後唐人將之改進得更為細密並加以定型化。七言詩的律化主要是在唐代完成的。在詩歌走向律化的同時,駢文、辭賦也受到影響,出現講究平仄、調諧聲韻的現象,隻是不像詩歌那樣嚴格。由於運用聲律以求新變,從總體上說,齊代以後的詩文都更加嚴整工麗。

聲律論的提出和運用,直接的原因,是詩歌大多已脫離歌唱,因而需要從語言本身追求音樂性的美。但它的意義還不止於此。因為講求了音樂性,提出了"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南史·王筠傳)引謝朓語)的審美觀念,這就開始矯正了晉、宋以來文人詩的語言過於艱深沉重的弊病,而轉向清新通暢。因為艱深的詞語即使在聲律上符合要求,但由於閱讀上的阻隔,也不能達到流走暢利的實際目的。再則,由於新體詩的篇幅有一定的限製,不容許過去那種肆意鋪排、一味賣弄才華學問的寫法。作為一種流行的風氣,即使並非新體詩,蕪雜拖遝的毛病也漸漸少了,明淨凝煉的作品開始多起來。這是一個意味深遠的變化,對於梁、陳直到唐代詩歌的語言風格,造成了極為重要的影響。

所謂"豔體詩",遠源可以追溯到漢代曆史悠久的描繪女性美的賦,近因則是模仿南朝民歌的結果。南朝民歌有兩個基本的特點,一是語言華美,色彩穠豔,一是內容多寫男女之情。這種情詩,有委婉含蓄的,也有相當直露的。如《子夜四時歌》中:"開窗取月光,滅燭解羅裳。含笑帷幌裏,舉體蘭惠香。"就很是綺豔。由於南朝社會傳統道德意識有所淡化,加以民間風情小調的熏染,從鮑照開始,詩中已經有了豔情成分,至齊代謝朓、沈約等人更甚。謝詩《贈王主簿》:"輕歌急綺帶,含笑解羅襦。"沈詩《六憶》:"解羅不待勸,就枕更須牽。複恐旁人見,嬌羞在燭前。"明顯可以看出與民歌的關係。這種豔體詩就是梁代宮體詩的先導。

齊代文人眾多,但大多在後代還有重要的文學活動。所以在本節中,隻介紹卒於齊的謝朓與孔稚珪。

謝朓(464-499)字玄暉,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附近)人。他與同族前輩謝靈運均擅長山水詩,所以後人有"大小謝"的並稱。謝朓於永明初出仕,先在京城任職,經常出入竟陵王蕭子良的藩邸,為"八友"之一,享有很高的文學聲譽。後在荊州任隨王蕭子隆幕僚,深受賞愛。這一時期他的境遇較好。永明十一年,謝朓因遭受讒言被召回京師後,逐漸陷入困境。雖然,他的官職不斷提高,從宣城太守做到尚書吏部郎,但由於他的家族和個人的聲譽,從蕭鸞(明帝)篡政,到始安王蕭遙光謀廢東昏侯自立,都曾拉攏他以為羽翼,使他深感危險。終於,還是因為他有意泄漏了蕭遙光的陰謀,被誣陷下獄而死,年僅三十六歲。有《謝宣城集》。

作為顯赫世族的謝氏,由於過多卷入上層權力之爭,不斷有人死於非命,謝朓的兩個伯父是在宋代被殺的,他的父親謝緯也差一點牽連進去。所以,謝朓雖出身華胄,仕途順達,對於險惡的政治現實,卻深有畏懼。他沒有謝靈運那一份野心和高傲,而是軟弱謹慎,處事猶豫,惟求自保。但他的死卻又和他的反複不決有關。由於謝朓的性格,他的詩歌中的感情,大多表現為迷惘、憂傷,寫景也大多是清麗悠遠,極少有強烈激蕩的情緒,也極少有尖銳的線條,刺目的色彩,和躍動不寧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