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的偏殿，窗外的廊子上都用陶瓷的花盆種了銀丹草，清氣芳芬，十分醒神，更比燃香少了些嗆口的感覺。
宮裏的女子齊聚在這裏，獨獨缺了順和夫人、瑛修儀與王嬙。皇後坐在正位上，衣著十分簡便，卸下了沉重的鳳冠之後，威儀的神色也淺淡一些，口中含著笑道：“今兒個是乞巧佳節，我叫了姐妹們來，就是要熱鬧一番，我自己這裏，也卸了規矩，所以大家也就不用拘著了。”
我上首坐著我大姐，下首則是常嬪卓言君，卓言君入宮時候是所有女子中位份最高的，卻被順和夫人禁足三月，如今人雖出來了，寵愛卻不多，反倒是叫我和大姐越了過去。如今看她，倒是少了初入宮時候那些冷豔傲氣，雖然才女惆悵的書卷氣還在，人卻更加單薄簡單。
殿裏諸人，楚貴妃與淑貴妃最端莊持重，再就是位份雖高卻不愛說話的蘇婕妤，這人我沒有過太多交往，她本身對人對事也模棱兩可，總是冷眼旁觀。儷舞涓喜歡興風作浪，妝容衣裳也同性格相配，妃色的衣裙十分明豔，花婧娥簡樸幹淨與她坐在一起一比，遜色了許多。在嬪位的女子以福貴嬪為首，先前的珍嬪李妙然已死，珍嬪之位也就沒有旁人。往下是晉了美人位的錢魅兒、段玉姝，範月涵、汪萍仍是常侍，再就是寵愛無多的庭女，這些人裏，有一些還同洪婉兒一起到馥香院裏鬧過，實在不足一提。
反倒是之前因著與大姐矛盾而做了庭女的金荷，她倒能算庭女中的佼佼者，我瞟過她時，她正半含了笑容坐著，一改往日隨性的樣子，多有一些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笑了笑，不再往別人處亂瞧，隻盯著眼前的長案，皇後已經叫人上了許多瓜果，新鮮色亮。
淑貴妃開了口道：“皇後娘娘叫咱們來了笑鬧，怎麼妹妹們都拘著呢？吃食也不曾動，難道是還放不開來麼？”
皇後接了話茬兒道：“淑貴妃說的是，我瞧著她們都放不開，不如誰想個主意，咱們也熱鬧起來。”
楚貴妃此時莞爾一笑道：“臣妾鬥膽先提個主意，隻不過這主意裏麵臣妾也帶著私心，不知道皇後娘娘能不能允。”
皇後道：“你且說出來叫我們聽一聽，要是主意好，就是有私心也不礙的。”
楚貴妃麵上柔和，道：“頌顏這些日子迷上了《詩經》，今日也隨著我來了，剛剛怕擾了皇後娘娘與諸位妹妹，就叫乳母領她在宮外玩兒，若是妹妹們不嫌，倒可以叫她進來念上一段兒。這裏的妹妹們個個都是飽讀詩書，由著她來背一段兒，妹妹們也一同教一教她。”
頌顏是楚貴妃的女兒慶和公主的乳名，如今也有四五歲了。
皇後聽了大笑道：“你呀，就是要領著女兒來拜師不是？你先說一說，你瞧上了諸位妹妹中的哪一個。”
楚貴妃掩了麵道：“皇後娘娘不要笑話臣妾，臣妾是聽說了言君妹妹飽讀詩書，多少都有意請妹妹指點一二，哪來的拜師一說。”
“我說是吧，果然是瞧上了言君的才情，那便叫人把你女兒帶進來啊，也叫言君看一看是不是可教的。”
卓言君往日裏並不同誰交好，與順和夫人的事情更叫許多人對她敬而遠之，此時楚貴妃向她示好，她又如何不懂，即使再不落凡塵的人進了宮也會學幾分世故。
卓言君站起來拜道：“皇後娘娘、楚貴妃姐姐看重臣妾，臣妾榮幸之至，教導慶和公主臣妾自不敢當，但若是公主願意同臣妾讀一讀書，臣妾也定然樂意相陪。”
“言君起來吧，人還沒見著呢，你倒是先把事情應了，其實咱們都是姐妹，不說言君，就是楚玉的舞技、靜青的琴技哪一樣不是至絕，到時候都傳給頌顏，總叫你這個做母妃的高興。”
“皇後娘娘說的我這心也忒大了，隻是做母親的人總希望孩子好呢。”
我看著楚貴妃嫣然的笑意便知道她是真心的高興，雖然是在拉攏卓言君，卻一箭雙雕地給了女兒一個好師傅又如何能不喜。忍不住想起皇帝對我說過的話，他也想叫我有個孩子，絳雪又說過，這宮裏的孩子最難生養，也隻有一聲歎息了。
我抬眸看見斜對裏淑貴妃的神色不大好，麵上有些發青，這也難怪了，她自己的孩子不就沒了。拿起茶盞來淺淺地飲了一口，就看見個乳母領著頌顏進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慶和公主，她與皇帝倒是有幾分相像的。
人兒是小小的，穿著粉色的襦裙，額上搭著齊眉的穗子，簡單的一個發髻以銀簪子裝飾。這孩子的眼睛更像皇帝，明亮傳神，鼻子則像她母妃小巧筆挺，聲音清甜討人歡喜，道：“頌顏見過母後，見過各位母妃。”
皇後娘娘心憐她，立時便叫她起來，她終究是個孩子，起身之後馬上到了楚貴妃身邊。我瞧著那孩子那樣戀著母親，不禁道：“公主真是與貴妃姐姐貼心。”
楚貴妃也是得意地笑了，又對頌顏道：“顏兒，今日諸位母妃都在，你瞧一瞧，哪一位母妃你最喜歡。”
頌顏眼睛晶亮，向著在場的女子看去，然而半晌也不曾說話，又過一會兒才道：“顏兒喜歡的母妃不在這裏。”
她的話才一出口，楚貴妃的臉色就是一變，隻是諸人都在又不宜多言，隻好道：“顏兒，你在宮裏時候不是說最喜歡才情好的卓母妃，怎麼沒有認出來呢？”
我一愣，原來卓言君和頌顏見過麵麼？微微側了一下頭，卓言君神色不變，目光有些出神地盯著頌顏，似乎在想些什麼，卻聽頌顏道：“顏兒很久未見過卓母妃了，如今有了更喜歡的母妃，她卻不在。顏兒喜歡貞母妃，為什麼貞母妃沒有到呢？”
四五的孩子最不懂說謊，想來楚貴妃是以為頌顏會說卓言君的，卻沒想到頌顏早已經換了心儀的人，隻不過，她喜歡王嬙麼？我抬眼看了看皇後，皇後臉上露出了一分惋惜的神色來，我立時便道：“原來公主最喜歡貞姐姐，倘若貞姐姐知道了，必定歡喜的不得了。”
皇後也點頭道：“是啊，可惜了她今日來不了，好好的佳節，卻在床上養病。”
我輕輕歎了一聲，又對皇後道：“臣妾倒有個不當說的想法，不知道皇後娘娘能不能允。”
“又是一個不當說的，你說了便是。”
我有些悵然道：“今日正趕上了乞巧節，貞姐姐卻在宮裏不能得出，臣妾想著，不如等一會兒咱們這裏散了，臣妾就和貴妃姐姐帶著公主去瞧瞧貞姐姐，隻是不知道貴妃姐姐能不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