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寂寞梧桐鎖清秋(1 / 2)

舜康八年八月十五日,清秋。京城細雨綿綿,驚雁南飛。

按照往年中秋的慣例,我一大早起就去了大娘那裏請安問好,她不鹹不淡地說幾句話,便遣我回來。不說過幾日的選秀,就是晚上她要帶著兒女同爹去參加宮裏的中秋宴,也夠她忙活,自然沒有空閑與我搭話,我也樂得如此,寒暄一通就知趣地退了出來。今天我已經不必再去學習入宮的禮儀,想著直接回院子收拾下就去探望娘。

才出大娘的偏廳,我的貼身丫鬟碧兒便迎了過來,忙不迭地給我撐傘,手上忙著,嘴裏也小聲地嘀咕:“這大中秋的,竟然下雨,也不知道是哭誰?”

我被她逗得莞爾,“你又瞎說什麼,下雨是天象,和哭不哭的有什麼關係了。”她撅了嘴,囁嚅半天也未再吱聲,隻隨著我一路前行。沉默半晌,突又心有不甘地對我說:“我隻是為四小姐難過罷了,今兒可是三少爺和您的生辰,這臭老天下個雨,不是添堵心麼?”我拍了拍她舉傘的手,沒有說話。

我自然知道碧兒所指的事情是什麼,近十年來,我和三哥的生辰都沒有正式過過,父親不過遣人送一份禮物了事,若連父親都不肯上心,還能指望誰。大娘對我娘及其厭惡,她入江門三年就有了一子一女,正是春風得意時,卻得了大病,纏綿病榻。所謂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本以為命不久矣,便讓江老爺娶了自己庶出的妹妹,也就是我娘方瑩,好保住一雙兒女的前程地位。不想我娘入門兩年之後,她自己也大病得愈,反而是我娘在生下我和三哥之後就一病不起。

我和三哥是雙生子,均是今兒個的生日。我們二人在大娘眼裏便是一根利刺,這刺早已經溶進血裏,紮進肉裏,時時地刺她心口,她又怎麼肯給我們張羅生辰。兼之每年中秋父親都要帶著大娘和她的兒女進宮參加皇帝設下的中秋宴,所以就連團圓佳節對於我們兄妹而言,都不過草草之事。

正思忖間,我的另一個貼身丫鬟素素舉著一頂翠綠小傘朝我走來,我讓她守在我的小院裏,此時她既然出來,自然是有事。

“四小姐,可是迎著您了!江管家來了院子裏,說是給小姐送老爺吩咐下的慶生禮。”這丫頭言語之間極高興。而我聽了素素的話,也是一愣:往年雖然也有慶生禮,但都是打發兩個小廝送來了事,今兒個江澤仁怎麼親到了?

我爹江沒是當朝的從二品中奉大夫,輔佐中卿年為平,主管治法賞罰之事,頗得賞識,家資千萬。家裏上下共有人丁百餘口,其中正經主子隻有我們兄妹與爹娘,不過七人,可見江門確實是家底殷實,小有權勢。家大業大,就要有個能人管事。江家管家也姓江,名叫江澤仁,是江家一個沒落旁支的入贅女婿,讀過些書,尤其擅長撥弄算盤,算起賬來快而精準,父親喜他這個能耐,就聘進府來掌著一府大小的吃喝用度。

江澤仁如今三十出頭,已在江府待了快十年,為人聰明圓滑,扒高踩低,罕少在主子麵前露怯出錯。表麵上我們都要喊他一聲江叔,背地裏我三哥總稱他為“江泥鰍”,可見他總做些讓人不快卻說不出口的事情來。

如今他受了爹爹吩咐來我院子,想必是有些個計較,我雖然避事,卻並不怕事,思及此恢複了神色叫素素在前麵引路,不緊不慢地往回行去。

我的院子是江府裏最小的,取了名字叫慶寧居,既無流水也無連廊,隻一棟光禿禿的小樓,樓下為廳,樓上為臥。丫鬟們平時擠在臥室旁邊的廂房裏,十分局促。

這芝麻大的院子裏唯獨的景致就是幾株梧桐,如今秋涼,也開始枯黃落葉,真真是寂寞梧桐鎖清秋。然而當我再一踏進院子竟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隻見院子裏林林總總多了十幾盆早菊,全都圍在有些懨懨的梧桐樹邊,這些菊花雖在雨中,卻還是花色難擋,金蕊流霞,英氣颯颯。

往日裏我鮮少能見到如此盛開的鮮花:我大姐靜青極愛花,所以府裏花房的管事便將開的豔麗的花都送去了她和大娘那裏,久而久之,送來我這兒的都是些殘花,我也懶得再接,便吩咐他們不用再送,沒想到今日竟然送來了十幾盆!

心思輾轉,也未能明白父親的用意,索性放下不想。這些年來的生活讓我不得不時時揣摩,事事憂心,想想我這個江家四小姐的日子過得還不如普通百姓如意些。

“四小姐安好,澤仁給您請安了。”江澤仁一句話將我的思緒收回了現實,忙不迭地做起微笑,“江叔客氣了,快進屋吧,秋雨最寒,淋濕了您我可沒辦法跟爹爹交代。”